第25章 一对璧人

1995年夏天（23年前），高考放榜。

顾伟峰挤到人群前，先从榜首看起。第一个就是他的名字，677分，被北京大学录取应该没有任何悬念。他心中没有什么惊喜，这是他的正常发挥，考试结束时他就大体估算到了差不多是这个分数水平。他跳过中间的名单，从最后倒序着看起，没几下子，他就找到了那个让他心跳的名字，庞春红，415分。

看到这个分数，顾伟峰有点眩晕。天啊……才415分，完全考砸了，高考结束时她哭着说考得一塌糊涂，顾伟峰还在安慰她，也许结果没有想象中那么坏，不论好大学差大学，至少也可以上一个的。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她会考得这么差，连专科的分数线都没有上。高考之前，顾伟峰和她约好，他考北京大学，她考北京气象学院，这样两个人就可以在同一个城市。可现在……完了，完了，连专科线都上不了，这可怎么办？

顾伟峰失魂落魄地从人群中走出来，一旁的同学们都在啧啧称奇，“顾伟峰真厉害，这分数上北大一点问题都没有。”、“677分！我的天，这可能是省状元了吧？”李富春老师更是兴奋得手舞足蹈，宿松已经多少年没有学生考上过北大了，这一次，自己的奖金进账、职称有望了。他狠狠地拍着顾伟峰的肩膀：“伟峰，好样的！你是我们学校的骄傲！”顾伟峰的心像是蒙了一层塑料膜，这外界欢庆的情绪像雨点一样地浇打，可一点也渗不进他的心里去，他无精打采地回应了李老师一声，就匆匆地走开了。

他跌跌撞撞地去找庞春红。那个时候，顾伟峰和庞春红是学校里有名的一对璧人，顾伟峰是全校成绩最好的学生，他的优秀是鸵鸟站在麻雀群里的优秀，第二名和他的总分相差近百，而庞春红是全校最美的女生，小说里所想象的“郎才女貌”，在他们这里成为了活生生的现实。同学们都羡慕嫉妒，可男生只有羡慕的份，谁都对顾伟峰的才气甘拜下风，而女生们也只有嫉妒的命，谁也不敢和庞春红比容颜姣美。顾、庞两人从高一就开始谈恋爱，成为学校里公开的秘密。可顾伟峰一边谈恋爱一边照样当学霸，至于庞春红嘛，虽然学习受到了一定影响，但她成绩本来就一直不好，不论轻度学渣还是重度学渣，反正都是在录取分数线以下的渣，所以老师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庞春红听到自己的分数，不禁簌簌落泪，她哭着对顾伟峰说：“伟峰，我完了，我没有大学上了……我这一辈子，就只能呆在这个小县城了！”

“你别瞎说！”顾伟峰心疼地为她擦泪，“你再复读一年吧，明年肯定能考上的。”

“不行的，我父母早就说了，这次考不上，就让我赶紧去工作，他们可供不起我再读一年。其实……他们连高中都不想让我读的，早就想让我去上班了……”

顾伟峰一听心急如焚：“这怎么能行！你去求求他们，让你再复读一年吧！”顾伟峰说着突然狠下心来：“要不，你和他们说，我陪着你复读，我好好地辅导你，明年一定能考上的！”

“这高中三年你不是一直在辅导我吗？有什么用？还是考不上。我就不是读书的料。” 庞春红说着又心疼地骂道，“而且，你疯了吗？你好不容易考上的北大不去了？”

“我没事，我再考一次，也一样考上北大！可你要是不上大学……我们……我们将来怎么办？”

“你的意思是，我要是读不了大学，将来怎么配得上你这个北大的学生，是吗？”庞春红的声线突然灰暗了下来。

“不！不！不！”顾伟峰急忙搂着她，声音颤抖地说：“春红，你应该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离开你，你知道我有多爱你……我只是担心，我们要分开这么久……”

想到不久以后，两个人之间就要横亘着四年的岁月、千里的山川，顾伟峰和庞春红都情不自禁地抱头痛哭。青春的爱情，像水晶一样的晶莹，可也像水晶一样的脆弱。

“春红，你一定要等我，好吗？”顾伟峰流泪乞求。

“嗯！我等你！”庞春红淌泪点头。

表面上看来，顾伟峰风风光光地去了北京大学经济学院读书，而庞春红则黯黯淡淡地留在了宿松开始工作。但实际上，顾伟峰心里比庞春红还要悲伤失落，他爱她，真的爱她，他有时甚至会自责，为什么自己爱得那么无力，不能为庞春红真正排忧解难，当初应该再多花点时间辅导她呀……他身在北京，却心在宿松。那个时候没有网络，甚至连电话都是奢侈品，学校里不仅只有那么几部公用电话，长期排着长队，而且费用高昂得让他这个穷学生望洋兴叹。他便疯狂地为庞春红写信，两三天就写一封，可再热烈的情书，比不上现实的一个温暖拥抱。庞春红刚刚参加工作，时常心情灰暗，半是见不到顾伟峰而孤独，半是初入社会而不适。刚刚离别的时候，高中热恋的余温尚存，但很快地，她的态度渐转清淡，言语之间不时流露出心灰意冷，比如社会生活的艰辛他在校园里无法理解、离别的日子原来是这样的痛苦难熬等等。顾伟峰心惊胆战，更加殷勤细心地安抚她，心里却隐隐担忧，仿佛一个人站在冰面上，看到裂缝在脚下显现、扩大，发出“哔哔啪啪”的崩裂声，心头惊恐万状，却一动也不敢动。

然而冰面终究还是砰然开裂，庞春红在最后一封信中委婉地提出分手，顾伟峰读完信像掉进冰湖一般通体凉透，他立即打电话给庞春红，追问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却只是一味啜泣而不说话。顾伟峰听着她的哭声，感觉她仿佛就要被洪流冲走，无论如何也得赶紧抓住她的手，便断然道：“我要回来，明天就回来！”庞春红在电话那头哭着叫他不要来，但顾伟峰不容她分辩——他从来没有对她如此专横粗暴：“即使分手，我也要听你当面告诉我！”那时已经接近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本在紧张的备考阶段，但顾伟峰管不了那么多，他向同学借来路费，第二天就出发回宿松。

一开始他心急如焚，恨不能有筋斗云的本事，即刻就见到庞春红，但一路上越是接近宿松，这个庞春红居住的城市，这个他曾经生活了19年的家乡，他的心就越是灰灭。他的理智明白，这一段感情怕是凶多吉少，越近宿松，离它的死亡就越近了一步。这样想着，他的情感又希望火车能够开得慢一点，仿佛旅途长一些，这份爱就能多呼吸一口氧气，说不定便可以起死回生。真正到达宿松，他反而平静下来，就像死讯的冲击已过，现在是来收拾遗骨。他不敢回家，偷偷在一家小旅馆住下，然后打电话给庞春红。

庞春红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哭了起来：“你真的来了？”

“是的。”顾伟峰强作平静，“我来你家找你？”

庞春红沉默了片刻，道：“你别来。今晚七点，我来旅馆找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