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才子

谢莹雪忙不迭地回应：“哪里呀，顾总，你别这么说。”

顾伟峰笑了一笑，继续往下说：“由于我们活得比周遭的事物都长，这会让我们忽略死亡，忘却生命的短暂。而欧洲不一样，在这里随便找堵墙都有几百年上千年的历史。走在欧洲，我总会禁不住地观想：就在这个地方，一代又一代的人出生、成长、衰老、死亡……就像你刚才所说的感受一样。他们生老病死的生活画面像幻灯一样地闪过——最后，我站在这里，想象他们的生活，而要不了多久，我也会成为这幻灯中的一页。这观想让我脚底发凉、胸口发堵，心头充盈着一种奇特的感觉。陈子昂写的《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雪莱写的《奥兹曼迪斯》，‘我是万王之王，奥兹曼迪斯，功业盖物，强者折服。此外，荡然无物。废墟四周，唯余黄沙莽莽，寂寞荒凉，伸展四方。’他们描写的也是同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其实就是最本初、最单纯的宗教体验。”

谢莹雪愣了半天，才由衷地叹道：“顾总，没有想到，你还是个诗人啊。我们感觉我们中文系的教授也没有你讲得这么好。”

顾伟峰哈哈一笑：“好了，逛了这么久，你肯定饿了吧？咱们去吃德国肘子。”

顾伟峰选了一家露天餐厅，这家餐厅人气爆棚，谢莹雪第一次出国，坐在一大群外国人中间，她新奇而好奇，不住地偷偷打量周遭高鼻子深眼睛的邻居。顾伟峰看见她呆萌的样子，笑道：“你仔细看欧洲人，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同？”

“嗯……这里的男生又高又帅……”谢莹雪实话实说。

“呵呵……”顾伟峰又被她的纯朴坦诚给逗乐了，“你没有发现，他们外貌非常多样化吗？”

“多样化？”谢莹雪没明白。

“中国和欧洲可以说是文明类型的两个极端：前者是统一规整的极端，而后者则是分裂参差的极端。在中国，人们的模样是一样的——‘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语言是一样的——‘孔夫子的话，越来越国际化’；甚至连精神都是一样的——‘我赚钱啦赚钱啦，我都不知道怎么去花’。可欧洲却完全相反，拿外貌来说，这里的人皮肤的颜色多种多样，赤橙黄绿青蓝紫，眼睛的颜色五花八门，赤橙黄绿青蓝紫，头发的颜色也缤纷多彩，赤橙黄绿青蓝紫，而且头发不仅颜色不同，形态也各异，有直的有卷的，卷的还分各种卷法，比如你三点钟方向的那个女人，那是方便面式的卷法——你动作小一点，别让人家发现你在偷看她；再看你十点钟方向的那个男人，那又是刀削面式的卷法。以上种种，再来一个排列组合，简直是花样无穷。”

谢莹雪按他说的偷偷观察，发现果真如此，不禁佩服地点点头，怎么自己就没有这么细察入微。

“欧洲的文字也纷繁复杂，巴掌大的国家也有自己的语言，小小一块大陆，加起来才和中国面积差不多，却有几十个国家，几十种语言。你看，这菜单就用了四种语言——”顾伟峰把手里的菜单递到谢莹雪面前，一边指一边解释：“这是德语，这是英语，这是法语，这是西班牙语。随便一本菜单，一千年后都能成为罗塞塔石碑。”

“真的耶。”谢莹雪看着菜单惊叹，“唉呀，那欧洲人见面打招呼是不是很麻烦？你讲德语吗？不是，那讲法语？不是，那讲西班牙语？……就像声讯电话一样，普通话，请按1，英语，请按2……”

“哈哈哈……”顾伟峰又被她逗得忍俊不禁，“莹雪，你真可爱。”

“嘿嘿……”由于是在欧洲旅行而不是在公司工作，两个人又游玩相处了这么久，谢莹雪下属的意识渐渐地淡薄，便也越来越放松自在。她好奇地问道：“顾总，你以前来过这里？”

“嗯。我都记不得我来了多少次欧洲了。我很喜欢这片土地，你知道我最喜欢这里什么吗？”

“嗯？”谢莹雪眨巴着两只无辜清澈的眼睛。

“欧洲最吸引我的就是它的文化积淀——这也是大众对欧洲的普遍印象。从耶酥、圣保罗到托马斯·阿奎纳，从苏格拉底、康德到维特根斯坦，从荷马、莎士比亚到陀思妥耶夫斯基，从欧几里得、高斯到哥德尔，从阿基米德、牛顿到爱因斯坦，从达芬奇、莫奈到杜尚，从拉斯科洞窟、斗兽场到卢浮宫……当想象着这浩瀚的文明演进，我只能引用茨威格的话来形容这一场景：人类群星闪耀时……”

今天一番游览，顾伟峰一直在滔滔不绝，虽然他平日在公司里也是器宇轩昂、玉树临风，可那是一个高高在上的领导，而今天，他却变作了一个渊博的才子、浪漫的诗人。本来谢莹雪对他“公”的形象就是深深地崇敬，今天见识到他“私”的风采，更是超凡脱俗。她平日接触的同龄人幼稚浅薄，只会玩微信、刷抖音；而长辈一代呢，莫不是引车卖浆的庸才、泥猪癞狗的俗人，人生的最高梦想就是多赚点钱、多生点孩子、多活几年。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儒雅博学而又成熟成功的男人。她仰望着听完，愣了半天，由衷地说道：“顾总，你是我见过的最博学的人。你怎么懂得这么多呀？”

顾伟峰仍是微微一笑，谢莹雪只觉得，每次看见他的微笑，自己的心里都有一种像微醺一样的迷醉。只听他说道：“我不是和你说过吗？基金经理是什么都要懂一点。”

“可是，难道懂得多就能成为基金经理吗？”

“当然不是。”

“那——做一个基金经理还需要有什么？”谢莹雪探头，好奇地问。

“这个啊，每个基金经理都有自己的风格，不能一概而论。”

“那你呢？”

“这可是超级秘密哦……”顾伟峰拿起酒杯，笑着呷了一口酒，冲着谢莹雪扬了扬眉。

“哦……是我多嘴了。”谢莹雪不知不觉和他拉近了距离，这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是个微不足道的下属，不该随便问这样的敏感问题。

“没事，告诉你也无妨，但是，你一定要保密哦。”顾伟峰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其实，我的投资秘决也很简单，总结起来就是14个字：了解他人的人性，克服自己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