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三个哲学问题

李明皓讲完他的调查结果之后，三个人都惊讶而悲痛，像伫立在墓碑前凭吊一样，长久地沉默，无声地哀伤。

过了许久，李明皓才低声问道：“老板，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你指？”苏志杰还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现在情况已经完全清楚了，调查结束了。剩下来的问题是，我们怎么向客户汇报结果？我和靥如该怎么跟赵冰洁和张纯智解释呢？”

白靥如点头附和：“这是个大问题。要是张纯智知道，他现在的老婆就是以前的何诗心，但是从男人变成了女人，我真不敢想象他会是个什么反应。”

“我这边的情况更糟。”李明皓挤出一丝苦笑，“唉，如果我和赵冰洁说，她老公和她结婚之后才发现自己是个同性恋，又到处去同性恋酒吧找她——那个变性之前的她，何诗心，那她肯定会崩溃的！她这变性的牺牲是多么悲惨的悲剧呀！我真没办法说出口。”

这时，白靥如吞吞吐吐地说：“老板，我在想……是不是不告诉他们真相，这样反而好一点呢？这真相实在是太残酷了。”

李明皓苦笑着点头：“我刚才也在这么想，但我不敢说出来……”

苏志杰一时没有回答，他沉默着反复踱步，办公室里一片静谧，只有他嗒嗒作响的脚步声。过了好长时间之后，这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苏志杰开口说道：“这个案子啊，让我想到了三个哲学问题。”

“哲学问题——？还是三个——？”李明皓瞪眼。

白靥如拍了拍额头：“完了，老板，你又苏格拉底附身了……”。

“第一个哲学问题：怎么判断一个人是不是他自己？哲学上有一个著名的问题，叫‘忒修斯之船’：有一条船叫忒修斯，船上的零件被逐渐地替换，直到所有的零件都不是原来的零件了，那么，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什么零件都不是原来的了，那当然就不是原来的船了呗。”白靥如眨眨眼答道。

“那99%的零件被换掉的时候，还是原来的船吗？”

“嗯……99%啊……那应该也不是了。”

“那么——90%呢？80%呢？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是原来的船的？”

这一次，白靥如只能做出呆萌的表情。

“这个哲学问题体现在咱们这个案子里就是：何诗心和赵冰洁是同一个人吗？赵冰洁——不，何诗心，他改了性别，换了容颜，脱离了一切社会关系，那他还是何诗心吗？或者说，何诗心和赵冰洁还是同一个人吗？”

白靥如嘟着嘴，怯怯地说：“老板，你要是以前问我这个问题呢，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同一个人了。可是，听了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什么之船’，对——，听了那个‘忒修斯之船’的问题之后，我反而不敢那么肯定了。”

这时李明皓插嘴道：“老板，那答案到底是什么啊？”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苏志杰摊手耸肩，“好，第二个哲学问题是：我们了解自己吗？古希腊德尔斐神庙上有一句名言：‘认识你自己’，可是，我们怎么才能确定，我们是否认识了自己呢？拿张纯智来说，他直到结婚了才发现自己是个同性恋，那么，我们又怎么能确定，我们就是异性恋呢？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也石破天惊地发现，自己原来是个同性恋？”

“不！不！不！”白靥如这次没有哲学家的怀疑，而是像革命烈士一样地坚定：“老板，我很肯定，我一定是异性恋！”

“我也是！”李明皓也急忙举手表态。

“大哲学家罗素讲过一个故事：一只鸡天天都被主人喂食，于是它便坚定地认为，主人会永远喂东西给它吃。可终于有一天，主人不仅没有给它喂饲料，反而一刀斩断了它的脖子。你们可别像那只鸡一样盲目地肯定。”

“老板，你不确定你是异性恋？”白靥如朝苏志杰调皮地挤眉弄眼。

苏志杰拿食指隔空戳了戳白靥如的额头，然后继续说道：“第三个哲学问题：人和上帝的边界在哪里？比如，我们能去编辑人类的基因吗？这是上帝的专属领域，还是人类也可以插手？而在我们这个案子里，这个问题体现为：我们有没有这个权力，来决定要不要张纯智和赵冰洁知道真相呢？这应该由上帝来决定，还是由我们来决定呢？”

李明皓迟疑道：“这个……上帝他怎么决定啊？他决定了会发微信通知我们？”

“老板，前两个问题可以没有答案，可这个问题一定得有答案啊。我们都等着你的指示呢，你就是上帝。”

苏志杰沉默片刻，最后语气沉重但意念决绝地说：“不，我们不是上帝，我们只是私家侦探，我们没有权力去决定客户应该知道什么，我们的职责是告诉他们真相。”他顿了一顿，又说：“不管真相再怎么残酷，那毕竟是真相，所以，我才把侦探社取名为‘真相调查社’。”

白靥如苦笑着吐舌：“老板，这么艰难的任务……你……是不是该给我们发点补助呢？”

“就你皮！”苏志杰无可奈何地斥笑，“而且，还有一点你们有没有想到？”

“什么？”

苏志杰长叹一声，悠悠地说：“他们知道了对方的秘密，可他们不知道，对方也知道了自己的秘密。”

李明皓和白靥如在侦探社里相遇的时候，看到对方表情凝重，都在心里想：“他/她肯定是已经说过了，不然脸色不会这么难看。”

“你说了？”李明皓率先问道。

“嗯。”白靥如钝钝地点头。

“张纯智什么反应？”

“他本来就呆呆的，听完更呆了，就是不断地喃喃自言自语，‘对了，对了，一切都解释得通了，懂数学、Rh阴性、似曾相识……似曾相识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我应该早想到的啊……他怎么这么傻啊……？’那样子就像是精神分裂了一样，看着真让人揪心……”白靥如语带感伤，转问李明皓：“你呢？你也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