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王金国，A世界2010年（二）

小区后面，树下一群老头分别围成一堆，都看着中间的棋台窃窃私语。人群中央两人杀的正眼红，棋台上战局焦灼。

王金国走了过来，也凑到边上探着脑袋往里面看，在一群老头中他反而显得年轻，有些突兀。

旁边老头看到王金国：“吆，老王来了啊，今天下班早。”

王金国点点头，好奇的伸着脑袋看，只见棋盘上红方开始节节败退，王金国抱着手，也皱眉思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际尽头红色的火烧云也慢慢褪去。

围观的人越来越少了，但是王金国依然守在那里，认真的看着棋局。

下棋的老头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电话那边老太太的声音挺大：“几点了，还不回家吃饭！”

老头马上：“就回就回。你们下吧。”

老头站起身离开，另外一个老头接替了位置继续下棋。

又过了一会，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跑过来，走到下棋的老头面前，拉着老头的手：“爷爷，爷爷，奶奶让你回家吃饭。”

老头马上也不下棋了，站起身：“好，好，跟咱乖孙女回家。”

老头拉着小女孩的手离开。王金国看着老头牵着孙女的手走远，他神色有些恍惚与羡慕。

不一会，天已经完全黑了，原本热闹的棋台上，就剩下王金国一个人了。旁边就是一盏路灯，将棋台照亮，又把王金国的影子映照的格外长。

王金国一个人自己下棋，在这边走一步，又拿着对面的棋子走一步。王金国似乎陷入了僵局，正皱眉思考下一步的走法。

这时旁边传来一清朗的声音：“炮二平五，换对面的马。”

王金国一愣，循声望去，见是一个十五六岁，穿着蓝白相间的高中校服的瘦弱少年，站在棋台旁边。少年目光炯炯有神，但是校服松松垮垮的，似乎有些不合身。

王金国道：“你会下棋？”

少年点点头。

“来一盘？”

少年又点点头，坐在了王金国的对面，直接拿起棋子走了一步。

王金国啧了一下：“有两下子啊。”

不一会儿，少年用手里的車对准了王金国的帅，说道：“将军。”

王金国愣了一下，有些尴尬：“算你赢了。”

“就是我赢了，不服再来一盘？”

王金国看看天色已经很晚：“这么晚也不回家，你爸妈不着急？”

少年继续摆棋盘，低声：“我不想回家。”

王金国一愣：“怎么，考试考砸了，怕回去挨揍？”

少年没说话，只是继续摆棋盘。

王金国看着少年若有所思，起身摆手：“不玩了，不玩了，赶紧回家去。”

少年有些失望的样子，犹犹豫豫。

王金国又补一句：“明天我还在这等你，咱继续。”

少年这才露出一丝喜色，站起身：“一言为定，我……我叫马浩！”

王金国道：“叫我老王就行！”

马浩点点头，背着耷拉到屁股位置的书包，看看王金国，然后大步跑走了。

王金国看着马浩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昏黄路灯的影影绰绰中他似乎看到了另外一个少年，那个也喜欢下象棋，但是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去教他的少年。

王金国胸口一窒，感觉呼吸有些困难，于是缓了好久，直到肚子咕噜响了一声，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就饿了。

王金国来到一家小饭馆，直接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显然很熟悉这里。

这个叫樊良的老板在擦桌子，看到王金国进来，抹抹脸上的汗，露出憨厚的笑容：“王叔，还是老三样？”

王金国点点头。

转眼间，一碗热腾腾的羊汤端到王金国的桌前，旁边还放着两个烤饼和一碟小咸菜。

王金国往羊汤里又加一勺胡椒粉，用筷子搅拌了一下，发现汤里的羊肉很多。

王金国对着后厨的老板：“小樊啊，老给我放这么多肉，这么做买卖，你要关门喽。”

后厨传来老板樊良的声音：“一碗两碗的，吃不穷我。”

王金国也不再说什么，大口的吃起来。

漆黑的夜幕中，整个县城似乎都陷入沉寂，一条林边小路上忽然灯光亮了起来，一辆电瓶车缓缓驶来，正是王金国。

王金国骑着电车来到了树林边，一路上左右顾盼，似乎在寻找什么。

车子驶到树林边缘，停了下来。王金国下车扶着电车愣愣的看着树林深处，漆黑的树林似乎像巨兽深邃的血口，什么也看不到，一片幽静，但里面永远充满了未知与秘密。

过了许久，王金国知道今天依旧是徒劳，这已经不知道是自己第多少次来这里了，那个瘦小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已经整整15年了，他也许再也不会出现了。

想到这里，王金国依然能感到心脏似乎被攥住一样，他强忍着情绪推着车掉头，然后又骑车远去了。

王金国回到了自己家里，这是一间很简陋的两居室，屋里的家具都很老旧，一看就是八九十年代的装修风格。厨房的水槽里放着锅碗，好几天没洗过了，漂浮着白色的油渍。

狭小的卫生间里还是那种老式的蹲式便池，王金国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随手拿起一旁的肥皂，洗手洗脸，又脱下袜子，直接把脚放到洗手台上冲洗，就算是洗脚了。然后他又继续用那块肥皂直接洗袜子，最后把袜子放在卫生间的衣架上晾了起来。

卧室里放着一张双人床，被子散乱的堆在床上。王金国回到卧室，找出一瓶云南白药，在微微发肿的脚踝处喷了几下。一旁是张老式的书桌，桌上放着一支相册，上面是年轻时候王金国一家三口的合影。

照片上王金国穿着警服一脸意气风发，手腕上手表那时候还是新的，而妻子许娜面带微笑，只是脸色微微有些憔悴，儿子王晨只有六七岁的样子。

王金国在书桌前坐下，拿起相册端详了许久，手轻轻的擦拭着相册上的灰尘，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温暖。

王金国又一转念，放下相册，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很老旧的笔记本。

王金国翻开笔记本，里面是各种照片和剪报，还有王金国做的手工笔记，隐约能看到“司象县7岁少年生死不明，雨夜中只寻到神秘断手”“远峰化工厂毒气泄露，司象县宛如地狱”之类的字样，日期都是1995年的报道。

王金国轻轻摩挲那些剪报，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

这些都是一切的开始，但是对于王金国来说却永远没有结束。他7岁的儿子就是在那场事故不久后神秘失踪，从此再也杳无音讯，整整15年过去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对于一个父亲来说，这无疑是最痛苦的煎熬。15年以来，每一天对王金国来说都是噩梦，无数种痛苦的情绪一天天的叠加，他现在终于扛不住了，这也是他向上级申请转岗的原因。警察的工作不但没有帮助他找回自己的儿子，反而成为了他无法原谅自己的心结，他虽然还没有变成一个老头，但是王金国知道，自己内心早就腐朽，他想要放弃了，他要彻底的自暴自弃。

这时候，王金国看了一眼旁边的日历，上面日期是2010年9月15日。王金国叹口气，合上笔记本，回到了床上。

深夜，小区的居民都已经熟睡，各栋楼住户的窗户都已经熄灯，只有王金国家卧室的窗户依然是亮着灯。

冷冷夜色中，只有那扇窗户露出一团暖黄色的光，显得很孤独。

不一会，王金国窗户的光也熄灭了，整个小区全部是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