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黎明之前（4）

沈唤娣内心升腾起浓浓的自责，她突然想要时光倒流，一切重启，一切都回到那栋暗无天日的屋子里。

如果她当时死在那，成为一具无人发现的尸体，也许真会像茅洺他们说的，十年、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当他们子孙成群，他们没入黄土，和她一样皮肉腐烂，被蛆虫拆吞入腹，也不会有人发现，她死在那儿。

如果幸运被发现，那时的她皮肉已经成了蛆虫的排泄物，骨头呢？也许也不在了叭，发现她的人可能也会云淡风轻说一句，哦，这里死了个人啊，好惨。

她宁愿这样，也不想拖累苏芝甯，然而一切已成定数。

她只是浩瀚烟海里的一只蝼蚁，改变不了什么，也许怪就只怪自己，怎么没有早死……

“唤娣……”

有人在唤她，沈唤娣微仰起头，望进苏芝甯笑意盈盈的眼，“什么？”

“马上就要重新开始了，你最想做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畅想未来吗？她有点做不到。

她低垂眼睑，但另一束温暖而坚定的目光盯得她颧骨发烫，那里面蕴含的生命力诱哄着她的大脑放空，重启。

“未来吗？我想……读书……”似乎是为了肯定自己，沈唤娣重重嗯出一声鼻音，“我想读很多很多书，以前爸爸老说女孩子读书是浪费，反正得要结婚生孩子，知道太多以后反倒过得不幸福，可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

她高昂起下颌，眼珠闪闪发光，肌肤里貌似都透出光来。

“我要读书，学多多的文化，知道更多知识，我才会有属于自己的正确的价值观，才不会随意被人左右思想，女性孕育生命，但是女性不仅仅是孕育生命。”

“你说得很好，这么想是对的，那你以后会天天去图书馆？”

“图书馆嘛……嗯，我要去！我要吸收很多很多知识和营养，成为一个我自己也喜欢的大人。”

苏芝甯胳膊肘支住地砖，身体斜靠下来，她一头长发未束起，铺散进行李箱，灯光打在她的身体，绒绒散出柔光。

她眼珠上翻去窥沈唤娣，“还有其他的嘛？想不想交个男朋友？”

她目露狡黠，却见沈唤娣眸子里燃起来的火如遭冷水，一寸寸熄暗。

“我……不想，我觉得男人不好，我可以和芝甯姐一起一辈子啊，如果你要嫁人，我就离得远远的，只要能在可以看到你的地方就好。”

“唤娣，”苏芝甯翻转过身，手轻轻扯住女孩微凉的指尖，她目光在女孩脸上游移，试图找出一丝游说的希望，“你要始终相信爱情。”

“什么？”

“爱情是美好的，是难能可贵的，真正的美好的爱情会填满你的心，”她的指头戳向自己的左胸膛，“但是现在太多感情掺杂杂质，不那么纯粹，你得要擦亮眼睛，仔细辨认，这个过程可能很难，但你不要放弃，在没遇到那个人之前，你要充实自己，不辜负时光地过好每一天，当你真正爱你自己的时候，那个爱你的另一个人也会出现。”

“唤娣，一个好的伴侣会给你的生活做乘法，你一定要保持期待。”

“芝甯姐帮我选不就好了吗？你不是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是啊。”

沈唤娣没有注意到，说这句话时，苏芝甯偏转过了头。

停车场里，开往渡口的车亮起双闪。

一双锃光瓦亮的男式皮鞋跺到地上，带着它的主人走向并肩而来的一对人影。

男人油头粉面，目光一触及到她俩，眼角立马皱起几道鱼尾纹，“哦哟终于来了，快快快，行李给我，我帮你们放上去。”

男人接过沈唤娣的箱子，经过她肩旁时，自男人肌肤里渗透出来的馥郁脂粉香不由使她鼻腔微痒。

她别过脸，借视角盲区和苏芝甯打哑谜：我要被熏死了。

苏芝甯噗嗤笑，这一笑虽轻但放在空旷的停车场，则格外容易钻进他人耳朵，果不其然，男人也注意到了她们的嬉笑，同样谄媚的目光投出后备箱上沿，“二位美女在说什么？介意和我分享吗？”

“没什么，”苏芝甯打官腔，“都放好了吧？辛苦了。”

“没事，没事，现在可以走了。”

“现在？”沈唤娣内心莫名炸起一股不舍，她陡然攥住苏芝甯的手腕，眼睛亮得可怕，问出那句话时她的眼珠一瞬不瞬盯紧女人。

“芝甯姐，你一定要来找我！我会在渡口等你一起上船！”

苏芝甯感知到侧边射来的男人的异样眼神，她佯作不知，只是珍而重之地接住了沈唤娣的视线，“我答应你，不过你得先上船，帮我把床铺好，房间整理一下，我到时候忙完过来就好直接休息，好嘛？”

她的借口没让沈唤娣起疑，“好，我答应你，那你得快快来找我。”

“好。”

车爬坡驶出停车场出口，车头没进夕光前，苏芝甯突然听到有人喊她。

沈唤娣半边身体探出车内，手攀窗沿，胳膊不住朝越来越小的苏芝甯挥动，她尽力扯高嗓子，“我在那儿等你！”

苏芝甯回答了什么，沈唤娣没有听到，车轮转得太快，东润雅苑像她做的一个梦，慢慢从她的世界抽离，而此刻便是醒的时候。

她透过后挡风玻璃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街景渐渐驶离视线，4月15号深夜出逃的那个沈唤娣穿越过重重黑暗看见了车里的她，她站在街角，满身泥泞，眼睛却亮如星河。

她和她招手，“再见了，沈唤娣，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再见。”

再也不见。

苏芝甯说的是，再见。

再也不见。

警局被倒斜出云层的夕阳镀为金黄色，连同站在门口的苏芝甯。

中指的戒痕似乎真的烙进了皮肉，这么久了，还是褪不去。

她就着夕光打量自己的手指，蓦地，另一只手遥遥自天边伸来，抚过她的脉搏，蹭过她的手心，和她十指交扣。

扣下来的那个手上，中指的男式婚戒硌得她浑身震悚。

她目光颤动，本能想撤回自己的手，但那股力量更大，近乎把她扯得一个趔趄。

“你想走？”

“我想逃离你。”

“你想死？”

“如果可以逃离你的话。”

傅请铉绕过她的身侧，如同曾经的每一个深夜，他掐住她的下颚将她的头压进自己的锁骨，他的唇冰凉彻骨，吐出来的气宛若毒蛇。

“你逃不掉，你要承认一切吗？那很痛苦的，芝甯，你我本一体，我们，永永远远不会分开的。”

“是嘛？”

“是啊。”

那就不逃了。

值班台后的警员抬起头，那个好看的女人身姿窈窕，步伐妖娆，她走至他跟前，轻轻浅浅一个笑。

“我要自首，我杀了五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