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黎明之前（3）

张子敬拖出床底的纸箱子。

一滩在床脚啃噬木屑的蚂蚁受到惊扰，哄堂四散，躲进浓郁如墨的黑暗里。

纸箱表面出乎意料得没有灰，应该是常翻的东西。

他揭开纸箱，先入眼的是一个兔子，耳朵和一侧眼睛缝补着英格兰碎花格，耳廓边有江东倒抽一口凉气的声响，巨大的不安在心腔里炸开，他甚至有点不敢继续翻里头的东西。

一个隐藏二十九年的秘密就在他的掌心下。

张子敬喉结大幅度滚动，他干咽下一口唾沫，将兔子拿出来，然后是佛经、便携式打印机和一件折叠整齐的碎花裙。

裙子是手工缝制，针脚十分齐整，在这样的箱子里，它的身上竟还隐隐散出一股肥皂的清香。

张子敬鬼使神差将鼻子凑近，鼻翼翕动，头皮轰然炸开，“这是有人穿过的——”

“裙子当然有人穿，这不是许卿挚的尺寸——”

“不是，”张子敬鬓角蠕下冷汗，“这是很多年前活着的人穿过的衣服，我闻到了很轻微的汗味，和花露水的味道。”

“范伟留下了一件别人穿过的裙子？难道说……是……”

江东的视线再被那只兔子胶住，“范伟就是93年连环奸杀案的凶手……没有指纹……常戴手套……”他兀地瞪圆眼睛，“就是他！他盯上了许卿挚？为什么？”

“你还记得在博通快讯时我们问到的事情吗？”

“许卿挚是孕妇案里那个……孩子……”

张子敬喉头冰冷，指头越发滑腻，他愣愣松开碎花裙，身体像是支撑不住，手指攀住了纸箱。

“那封信——”

“什么？”

“许卿挚家里那封署名是你的地狱的信，是范伟写的，他在诱哄许卿挚犯案，他才是一切的主导者——”

张子敬急促呼吸，猛地揪住了江东的手，“他要将许卿挚培养成下一个连环杀人犯！”

……

桑塔纳引擎还在震颤，张子敬和江东就一阵风似地奔出了车内。

一个人影看到他们，匆匆过来，走近了，张子敬才认出是那个告诉他们范伟事情的清洁工。

男人眼下两坨高原红，脑门油光锃亮，“警察同志，你不是说让我提供范伟的消息吗？你们走之后，我突然想起，范伟会偶尔去防空洞。”

“防空洞？”

张子敬步伐不见停的迹象，男人不得不小跑跟上两位刑警，“是，防空洞，那边基本没人敢去，听说以前那边死了很多人，是土匪枪杀百姓的地方，所以老是凉飕飕的。但范伟这段时间，我老见到他过去。”

“你没跟过去看？”

男人手腕摆得如拨浪鼓，连腮帮子都晃出浓烈的抗拒，“不不不，不敢去，都说那里闹鬼，要是过去会被鬼附身！”

他眼珠子神神秘秘骨碌转，“我怀疑范伟那么奇怪就是——”他压住嗓子，“被鬼附身了！”

“行了，我们过去看看，谢谢你的线索，另外，”张子敬脚步稍顿，眼睛转向男人，“如果范伟或许卿挚有再出现，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说罢也不等男人回答，两人立即奔往防空洞方向。

跑过去不远，便听有人吵嚷的尖利骂声。

“从哪里找来的啊！脏死了！啊啊啊！你松嘴！快吐出来！”

是个打扮时髦的二十多岁姑娘，她的手正试图从一条金毛嘴里抠挖出些什么。

金毛尾巴在后腿夹紧，身体靠两条前腿撑住拼命朝后躲，头不住避开女孩探过来的手板。

“吐出来啊！脏死了！又不是不给你吃！这多臭多脏啊！”

“怎么了——”

女孩扭脸看向两个生脸男人，一时莫名尴尬起来，“它乱吃东西，我在说它，它——”

一个板寸男人在金毛跟前蹲下，让女孩不禁住了嘴，因为她发现男人简单几下拍打和诱哄，竟真让自家这犟种生平第一次乖顺张嘴了。

男人的手板在金毛下颚轻拍两下，一坨黑红色的肉类物混杂一股狗嘴里的热气滚落到他的掌心。

女孩才要感谢，却见男人指头在那团血呼呼的肉里拨动，一副找什么的认真神情。

江东瞧出端倪，“怎么了？”

张子敬掀起眼皮，指甲盖翻起一块暗黄色的油脂物，江东猛地倒抽一口凉气。

只有人的脂肪层是黄色的……

防空洞里有尸体……

阳光似乎真的抛弃了这里，光线含带的温度也无法抵达，他们才到防空洞周边，明显察觉周身温度落崖式下降。

风卷起落叶，擦过他们的鞋面，进入他们的脚底。

铁门吱呀被推开，铁锈簌簌洒落，投出去的视线如同遇到某种实质阻隔，只够他们观察到脚前两米左右的区域情况。

再往前，便消弭在浓黑如墨的霾色。

但他们都闻到了。

一种死人专属的腐臭味。

“在前面吗？”江东瓮声瓮气地问。

“嗯，应该就在前面那个东西附近——”张子敬胳膊抻直，指尖的中心点上，一个长筒形物体浅浅露出半侧身形。

味道越来越重，眼睛被刺激得泪水直流，宛如一万个洋葱榨成汁再抹进眼球里，或许实际效果还更胜一筹。

张子敬提起胳膊肘揩过眼睑，站定在不明物体前，他掏出手机点开手电筒，光柱打上了可能是那个东西的头所在的地方。

“梁……九州？”

……

苏芝甯挂断电话，默了好一会儿，“警局通知我去认尸了。”

沈唤娣收衣服的动作一顿，“这么快？”倏地，她恍然地点点头，“也是，该到时候了，不过偏偏是今天——”

她扭过脸，微弱的光线拉长苏芝甯脚尖的影子，一路延伸至她跪伏的膝头，“要不……”

她挺直腰杆，将衣服囫囵塞进行李箱一角，“你别去了？反正警察也不知道你会什么时候到啊，我们一起走，等他们察觉异样，我们早已经离开临春了。”

光影划分开苏芝甯的轮廓，她下颌以上笼着阴云，“不行，没有那么简单的，唤娣，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他们只是说认尸，如果他们察觉异样，早在上次就带走我了。”

“那我在家里等你一起走。”

“你得先走，我随后会去找你。”

“不行！”沈唤娣从未如此强硬，“不可以！我们必须一起！”

苏芝甯的足音消弭在羊绒地毯里，她走到行李箱另一端，和沈唤娣隔着不足一米的距离相望。

她身上总有种温柔且安定的力量，只是那么静静对视，沈唤娣内心的火便会熄回胸腔。

她似乎能预感到苏芝甯会说什么，喉咙动了动，这一秒的犹豫让苏芝甯抢走了话语权。

“唤娣，你听我说，警察不是傻子，他们既然给我打电话认尸而不是要我去接受讯问，就说明他们还没有怀疑到我们身上，尤其是你，还没有被发现。”

她的掌心擦蹭着膝头裸露的肌肤，“所以我这次过去也能平平安安，但你不同，他们之前就知道你，你必须得先去渡口，上船躲起来，那边的工作人员会保证你的安全，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平平安安出来，在开船前和你汇合。”

“芝甯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