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嘉鹤之死（2）

手机的光柱徐徐往上，她看到了一个虫茧——

一个长在层层保鲜膜里的虫茧。

呼吸滞住，光柱继续上行，然后一种巨大的惊恐兜头而下，她几乎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拉扯着唇瓣朝耳根拽，她能听到自己在尖叫，能看到自己在发抖，能感受到自己逃跑出去时耳畔掠过的风。

然而，她依旧胶在原地，依旧在颤抖的光柱里和那双血红的眼睛直直相对。

……

张子敬是赶往警局的路上接到的那个电话，“张哥，我们还是……没来得及……”

他下了车，耳里就塞进了纷纷杂杂的吵闹声，婆娑树影筛出不远处几个破碎的人影，几张惊恐的脸从层层叠叠的枝桠里透出来，声线的颤抖将那人的恐慌传递给张子敬。

“我当时以为我看错了，没想到……没想到……”

一身冲锋衣的男人屈膝半蹲，掌根牢牢捂住眼睛，身体还在筛抖，鬓角湿淋淋的。

他说得语无伦次，却在听到树叶被踩碎的沙沙声时吓得弹起脖颈，认出是个警察，他才将提起的一口气吐出去。

“擦擦吧，”张子敬递出纸巾，男人手都在发抖，一张国字脸油光锃亮。

 “说说吧，怎么发现的？”

“我……是今天下午到的这座山，本来没想上来，是在底下的老公园休息，但……”男人呼吸急促，脸色憋得涨红，强咽进几口唾沫才继续，“想着天色还早，刚好这座山不高，我就想着应该能在天黑前下来，没想到……没想到……我当时只觉得脚底下什么东西很软，以为是踩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低头一看——”

男人再也挺不住，捂住眼睛靠住树桩，耳尖都在发抖，“居然是张人脸……”

张子敬让民警带男人下山休息，自己则和江东一起朝法医的方向走去。

两具尸体已经被挖出土坑，一男一女，赫然就是秦嘉和孙鹤。

法医面有倦色，眼睛还是炯炯有神，她见张子敬他们来了，手依次掰过两具尸体的脖颈，左下脑都有一个内陷深坑，“致命伤只有这一处，严重的颅脑损伤，凶手出手快准狠，是一击致命，而且——”

法医抬起两人的左臂，依次将两人的袖子撸到肘弯，她的指头扯开一处静脉皮肤，“有针眼，两人应该是在嗑过药之后，神志不清，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尾随的凶手用石头或砖头等坚硬物体击打致死的。”

“埋也是凶手埋的？”

江东蹙起眉尖。

一边的侦查员背转身，她刚给发现尸体的深坑对面的树桩贴上标记，“不是，询问了附近的村民，这个坑是很久之前用来捕猎野猪的，后来没人做这个，但也没去填坑，就一直放着，应该是凶手出于侥幸心理，认为这片山没人来，所以直接把尸体丢进了深坑——”

她用手背压平鼓起来的口罩，“可能因为近日多雨，水流将泥推进了坑，同时又抬起了尸体，才会出现这种尸体半身掩埋，脸露在外面的情况。”

“张哥！有发现！”

身后传来急切的呼喊，张子敬连忙调头，三步并作两步和赶来的警员汇合，“怎么？”

警员鼻头被喘出来的热气熏成绯红色，他边说边掏出一个平板，上头是一个暂停中的监控画面，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隐没在黑夜里，而在他们身后分别站着两个人。

“在老公园对街的一家小超市的监控里拷贝出来的，24号晚上十点，秦嘉和孙鹤和这个人买完药——”

警员通红的指头在几乎挪移到屏幕外的一个男人身上点了点，“然后就在公园里打了针，估计是吸嗨了，他们是自己朝山里去的，之后就从另一条路上拐出了这个人——”

他的嘴唇朝一个才从屏幕底部冒出半个头的虚影努一下，“就他，一路都跟着的好像，但是看不清男女，估计这个人——”他的指头再度在那个男人头上磕了磕，“应该是有看到的。”

张子敬仰面将楼墙上挂的led板上几个字念出来，“芳顺棋牌室。”

江东也仰头，但他是上上下下将这栋瘦窄的三层小楼全部打量一通，红砖砌的，连排三个窗格子，一楼的和二楼的虚掩着，从里不断飘出灰白的烟雾和叫骂，三楼倒像闹中取静，窗户紧闭，碎花布的丝绸窗帘将里头的一切保护得严严实实。

“这就是那个卖药的男人的常住地，据周围人说，他们也在这里见到过孙鹤几次，那男人是这一块的老混子了，叫牛振峰，因为眼睛大，也被叫牛眼睛。”

“走，上去看看。”

楼梯两侧墙涂了个大白，却因楼顶一路往上的小灯泡，跳跃着炫彩的光线，一线挂满了各种老式女郎画报，按年代从新到旧，从楼底挂到楼梯口。

烟味和槟榔、瓜子花生味混杂，空气都粘稠厚重起来。

江东连连摆手，他在张子敬背后窃窃出声，“头儿，这地方老给我一种我们是来扫黄打非的错觉。”

张子敬的手背转到后腰，食指竖起来，江东努下嘴，在唇前拉起拉链，不再言语了。

里头的人气全将空气帘糊成灰白色，一堆斑斑驳驳的人影透出来，各种甩牌、推麻将、吐槟榔的杂音蜂拥钻进刑警耳朵里。

张子敬抬脚越过门沿口一堆瓜子皮，才探脸进去，便和一个站起来甩扑克的平头男人对上了眼。

“嘿嘿！炸！给——”钱字卡进嗓子眼，平头男舔下嘴角一道疤，桌上其余人见平头男身形顿住，也纷纷朝门口的张子敬望去，每个人或多或少都脸上添点疤，浓浓的戾气。

一个后颈挤出几道褶子的中年光头男人将牌压在心口，嘴在笑，眼睛冷到结霜，他朝张子敬大喊：“生面孔啊，第一次来，直接坐啊，自个找位置啊！”

张子敬顿感不妙，依旧挤出丝笑意，眼睛在场内探寻一圈，“我想找一下牛哥，牛眼睛！他在吗？”

平头摸过自己的后脑勺，低头抬起眼皮看张子敬，微微的一种危险感令张子敬摸向了身后的枪套，啪嗒——他解开了摁扣，江东见状，不禁也提起了一颗心。

平头默了会儿，忽地展颜笑开，“牛哥不在这儿，他在三楼，两位兄弟上去找。”

“好，谢谢。”

张子敬收回手，脸一离开空气帘，立马叫江东守住楼口，自己则匆匆赶往三楼。

……

牛振峰搂着女人不肯放，两人咿咿呀呀说着情话，正浓情蜜意，他才要扯下女人的吊带，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脸皮瞬间揉皱，一胳膊将女人揽在怀里上下摩挲，一边掏出手机，见是刘强，他咋一下嘴，抱怨起来：“这小蟑螂，怎么没眼力见啊！不知道他牛哥办正事呢。”

说着，他一面将手机划开，一边啵唧亲了女人一嘴儿。

“干嘛啊，我忙着——”

“条子！有条子！”

“什么！”

牛振峰忽地从床上弹起，裤子已经解开，一边直往下坠，扯得他走路踉跄，他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边把手机夹在耳廓边着急忙慌朝外走。

女人不明所以，半只脚伸下床，才要跟过去，就听到牛振峰和见了鬼似的叫唤：“什么！上来了！你这个小蟑螂故意害我呢啊！”

转眼见牛振峰三下五除二提起裤子，打开窗户便要踩着空调外机往下跳。

“老牛——”

女人又急又怕，刚喊个开头，门板猛烈震动起来，一下下哐哐得像是要把门板卸掉。

她吓出一声惊叫，这会儿也顾不上姘头的情况了，她随意往身上套着衣服，余光里牛振峰的秃头已经没了影儿，门板外的动静一下比一下大，她加紧速度套半身裙，一阵凉风猛地袭来，悚然回头，一个板寸头的高大男人正闯进屋子。

显然她不是男人的目标，男人没理会她的尖叫半分，径直冲到窗户口，只一眼便笑了。

江东朝他挥挥手，一个中年发福的男人正蝉蛹似地扭动着，两只手腕上的手铐反着熹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