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粘合的掌纹

车轮的拖行痕迹是到一间类似洗浴室的房间门口结束的，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它是从这儿出去的。

五十平左右，长条形的构造，两侧各配有十五个淋浴头，各个隔间中间砌起足到一个成年男人腋下位置的水泥隔挡。

里头光线十分暗，却不想灯泡居然还能开，只是电流如同信号紊乱，嗞嗞嗞地忽明忽暗，散出去的光刺没进潮气里，光线便被阻隔在灯泡周围半米半径的圆里。

张子敬在灯泡下站了会儿，怕炸，还是出来躲着走。

江东在后头絮絮叨叨不停，“这儿怎么阴森森的？会不会这里死过人啊？头儿，这里这么潮，在这里洗澡不会得风湿吗？”

“你要是闭嘴，应该不会死吧。”

“我不就——欸？”

张子敬循动静看过去，江东打起手机电筒挪着步子走向一个墙角，光线之下，一汪“彩虹”同时投入两人瞳孔。

“是——”江东蹲下来，鼻子狗似地耸了耸，而后目光转向张子敬，“是汽油。”

“浴室怎么会有汽油——难道说，”张子敬瞳孔扩大，“这里就是……”

他打起手电，将手机衔在唇间，小小的光点朝四下发散，越走近，“彩虹”的光晕越是一圈圈荡漾，汽油还有干也没有放置很久的迹象，估计才滴上不久，如果这里就是费晴的遇害地点，那么——

总该有些痕迹。

他之所以上警校也是因为一次无意中听到一个警察说这句话，那个头发花白却腰杆笔直的老警察当时的原话是，“只要犯罪，就会有痕迹，无论多高明的凶手，只要有一丝蛛丝马迹，那个人就一定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他眼角皱起几条皱纹，光束由汽油斑点发散，向四面走，一寸一寸照亮了发霉老旧的灰墙，突然，光点停住了——

张子敬手探过去，在厚重的灰层上，有一个极浅极浅，几乎一吹就散的凹印。

“是……掌纹？”

“对，”张子敬将手凌空比对，眉尖渐渐凑近，他偏过身体，和江东两人一起用光束对准淡到近乎虚影的掌纹，看着看着，他的眉头逐渐放开了，一声轻哼从鼻子里出来，“这是一个拼凑的掌纹。”

是的，那个掌纹是由两个人的手同时摁到地面形成，类同于一只手的前掌被某种压力强行摁在地面，而另一只手从侧边压过去，形成了一个手背互压的蝴蝶状痕迹。

而且即便模糊，也能看出右侧烙过去的指头每一个都比左侧的粗大。

江东扬起眉毛，眼睛倏地一亮，“这是嫌疑人和费晴一起留下的？”

光点随着张子敬的颔首而上下移动，“估计天黑，凶手本人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留下了痕迹这一点，不过这个汽油痕迹——”

“你怀疑是嫌疑人故意搬来的汽油桶？”

“很有可能，弄不好，”张子敬心头升起一股凉意，才因发现掌纹而升起来的喜悦骤然被另一个可怖的猜想抹平，“费晴的死只是意外，或者一早凶手就知道费晴在，故意搬来汽油桶，就是方便费晴自以为安全地躲进去，然后杀她个措手不及。”

江东头皮发麻，不由咽了口唾沫，“这么变态？”

“可能吧，希望只是我的胡思乱想，叫人过来取证吧。”

张子敬才要起身，江东突然问他，“头儿，你说这起案子会不会是93年逃逸至今的那个凶手干的？如果是——”

那就糟了，张子敬在心里说出了江东的惊惧。

这个念头始终萦绕在张子敬心间，一直到进了警局，他还是愁眉不展，他计划去仔细查一下93年连环奸杀案的卷宗，却见一个警员手拿一个证物袋步履匆匆向他走来。

他认出那个证物袋里的东西，是从费晴舌苔下取出来的电话卡。

“张哥，我们查了这张卡的信息，卡主名叫孟轩，就是之前的自杀案里的高中生。”

“孟轩？”

“嗯，估计是他另办的电话卡，而且查到这张电话卡只有和两个人联络过，其中有个比较特别，是个画家，叫傅清铉，是近年来在网络上爆火的鬼诞画家，三年前结婚，目前和他妻子苏芝甯住在东润雅苑A栋1205。”

“傅清铉？确定是他吗？”

“确定的，这是他的详细资料。张哥，你看看。”

警员递来一份文件夹，张子敬揭开几张，粗略扫过傅清铉身份信息，在心里大致对这个鬼诞画家的形象有了一个初步印象——

年轻帅气多金，父母以做餐饮发家，在傅清铉初中时年入百万，高考结束后父母离婚，傅清铉跟随母亲生活，父亲在傅清铉大一时死于一场车祸，傅清铉于大学二年级开始在某小众杂志上连载爱情恐怖漫画。

四年前他转向做专职画家，三年前首次发布一副玫瑰与人体的简笔素描，再次走红网络。

他继续翻过几页，然后便看到他的妻子苏芝甯的身份信息。

苏芝甯，生于1995年，现年27岁，陇川县人，单亲家庭，于2013年通过贫困生帮扶的绿色通道进入某市立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后于2019年和相恋半年的男友结婚。

“不是门当户对阿。”

他一句喃喃钻进警员耳朵，“是的呢，所以现在网上都说苏芝甯是踩了狗屎运才能碰到这么好的男人，但是据说她有点精神方面的问题。”

“精神问题？”张子敬觑向她。

“嗯，好像是有点抑郁症和被害妄想，曾经几次出入公众场合都有记者拍到她手腕上有割伤，之后还有国外医生出具的精神诊断书，不过，”

警员耸耸肩，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傅清铉也是个痴情的，所以一直将得病的妻子留在身边，就连画画都常以他的妻子为原型进行创作呢。”

“还有什么其它发现吗？”

“嗯，另一个联络的人是临春第一精神卫生中心的一名精神科医生，”警员对上张子敬扭过来的视线，话都不禁噎了一下，“叫许卿挚。”

“许卿挚？”

“嗯，他们的电话联系不多，有查到往来短信，是精神卫生中心的预约提醒短信之类的东西，没有异常，估计是高中生课业压力大，想找心理医生排解但找错了吧。但在和傅清铉的往来短信里，却是发现了这几条内容诡异的短信。”

警员手指捻过几页，张子敬眼里倒映进几条黑白色文字。

【我会做帮你实现梦想的神，我不会忘记你，因为是你升华了我的价值，感谢你给我的机会。】

【要到我们都期待的时间了，我一直在为那天做准备，你也是吧，今天也是值得纪念的一天，我写下时间，3月29号】

【你骗我，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让我做错事？你……会不得好死的。】

“这些内容有些像是他们两个做了一个什么交易，不过……”警员笔头抵住下巴，欲言又止，张子敬递过去一个眼神，她才重新开口，将疑惑倒出：“傅清铉和孟轩的社会地位天壤之别，就算是帮忙那也是傅清铉帮助孟轩，例如学习、兴趣爱好方面，怎么会是孟轩帮助傅清铉呢？”

“可是，”张子敬指甲尖戳住纸页边沿，警员也明白白纸黑字这个道理，虽然用在这里不算恰当，但也的的确确是话糙理不糙，孟轩的短信内容里明明白白写清了是自己为傅清铉提供某种帮助，而且还失败了。

“欸，我把东西送去了，还有什么新发现没？”

张子敬后背被人一拍，回头，是江东那张咧开八颗大白牙的笑脸，他沉郁的眼神将江东的嘴角扯回来，“头儿，怎么了这是？”

“自杀小组里私下联系的人不是孟轩和吴秀秀。”

“那是谁？”

“孟轩和傅清铉。”

“什么！”江东的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

张子敬叹口气，眉间的深色越来越重，他似乎想到什么，反身挤到工作椅和办公桌的间隙间，一手撑住亚力克板，一手的指头在座机屏幕上飞走。

嘟声袭来——

两人的心一宽的同时又提到嗓子眼，江东看向张子敬，两声压抑过后的轻叹模糊了座机绿屏。

电话接通了。

“喂……”

是个男人的声音，张子敬呼吸一紧。

“这里是临春市刑侦大队，我是张子敬，我们在——”

“师哥，我是谢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