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难产

谢许原是想以谋杀未遂的罪名将许桂峰带进局子好好教训一番，奈何许卿挚选择和解，他担心许桂峰再度实施伤害，便取了择中的方案让同事带走许桂峰，联系一位心理咨询师为他做心理疏导。

他在那一股冲动消磨后才感到后怕，在看到许卿挚奄奄一息、几乎要坠入雨幕里变成一片他救不到的叶子时，他分明是想杀死许桂峰的。

手在颤抖，连烟都握不住，好几次衔到嘴里，又跌下来，几次三番他也后惧上头，握住手不断磋磨。

有鞋跟靠近的声音，余光里一只白皙的手拾起了滚落下台阶的香烟，他掀起眼皮，下一秒耷下，身体却自觉向左侧挪，给来人让了一条道。

许卿挚沉默着，她坐到谢许身边，“谢谢你，你刚刚……”

她记得十五分钟前，警察拉下父亲骑在他身上狂砸他的脑门，像一头被激怒的兽。

旁边连呼吸声都静止了。

她也不再说，毕竟不算是什么适合回忆的片段，她从兜里掏出烟和火机，衔了一根在唇边。

耳边啪嗒一响，谢许像是被一根绳索从深坠的海底拉入高空，他目光发愣，呆呆看着那个纯白的女人自己吸了口烟，烟雾迷蒙她清冷的脸，呆呆看着那个女人把他的烟放进他的嘴里，又揽过他的后颈，两只烟相触，擦出瞬时一亮的火星。

她的烟雾是浓浓的薄荷味，她凑过来的那一刻也是薄荷味的。

瞬间令他醒神。

肚子里酝酿了好多话想问，出了口倒是最无用又愚蠢的一句，“你抽烟？”

许卿挚吸烟动作娴熟，一看便知不是为了陪他而伪装的新手，她斜斜歪靠着楼梯护栏，一道熹光倒斜进窗口，在护栏和护栏间的三角区域照出一方晶莹的光的方格。

于是她将头探进那唯一的光里。

谢许侧脸看她，光线如是一只手，轻抚女人的轮廓，在她微翘的下巴上留下一星点熹微的光斑，有细细的绒毛被描摹出形状，光又在绒毛上发散。

他目光下移，蓦地一凛，女人围了一条丝巾，一圈接一圈，团团遮住了她的脖颈。

“还疼吗？”

他伸手触碰，女人一个转头，他霎时如同被抓包的小孩，手指急又快地蜷了回来。

“不疼了，也许习惯了吧，你知道嘛，其实有那么一瞬，我希望就这么死了。”

“为了那种人不值得，或许我可以……”

许卿挚悲戚的眸光里渗进来的一丝笑意不知为何使谢许打了退堂鼓，他竟有一瞬荒唐至极的想法——许医生的悲伤是为了他。

“谢警官，由衷地谢谢你，真的。”

她眼神和语气都认真，他不由怔住，想说这是我该做的，到嘴边又卡住。

许卿挚咬了下唇瓣，手将垂落到额前的头发捋到脑后，她逆着光对他灿烂地笑，“认识你真好，你好好休息，不用担心我。”

许卿挚走后很久，谢许还对着她离开的方向痴痴望，烟头烧到了指头，他恍然过来，低声骂了一句“草”。

……

梅兰在临春市第一人民医院妇产科的消息无疑让张子敬踩油门的脚差点缩回。

“是临东菜市场附近的流浪汉报的警，说是有个孕妇生产，因为我们一早就将监控里梅兰的画像下发了各派出所，所以临东那边的警员在看到她人后便一时间联系了我们。”

“她不是有梅毒嘛？怎么还生孩子？孩子的父亲呢？”

“哪有父亲，梅兰都在流浪，应该是没钱堕不了，或者就是任由肚子里的孩子自生自灭吧。”

“有没有通知医生护士孕妇有梅毒？”

“通知了，他们做了准备。”

张子敬再度加大油门，江东这边窗户没关，腮帮子灌进风，鼓囊成一个大麻袋似的，他身体都被冲过来的压力摁在座椅上，颤颤巍巍着关上窗，也不敢说句慢点，反而目光凛冽，一副要上战场的派头。

到了医院门口，就有临东派出所的警员在等。

一路进去，关于这通报警的内容细节也在警员的嘴里得到优化。

“妹妹？”

张子敬脚步一顿，不过眨眼便恢复疾走，他掏出手机想记录什么，头向警员这边偏，“她妹妹叫什么？多大了？”

警员却有点一问三不知，“不知道，报案人说是像高中生，白白瘦瘦一个女孩子，很关心梅兰，不过没留下任何东西，没办法直接查到信息。”

“监控呢？”

“菜市场那边最近有整修的计划，所以是打算等整修的时候再一起换。”

换言之，没有监控记录。

梅兰依旧在手术室，听来来回回的护士说产妇有大出血的情况而且身体素质过低，或出现难产。

张子敬不禁心口哽住。

江东半蹲在手术室门口盯了好一会儿“手术中”的红色提示，脖颈微酸、足底发麻才站起来，许是想逗张子敬开心，缓解一下气氛，他揉搓膝盖道：“没结婚居然也来守产房了，有种云当爹的意思噢。”

没人理。

他悻悻然摸摸鼻子，靠住墙不说话了。

张子敬十分担心梅兰出事，一是源于孟轩，她和孟轩之间总让他冥冥中觉得不是普通的嫖客和妓女的关系，她对孟轩产生的影响一定不是一般的深；二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户籍管理系统查到的资料里，梅兰曾经的确有个妹妹，但在小学六年级就在水库溺亡了，案件定性为意外。

所以这个妹妹是……

“警察同志，这是孕妇过来的时候，身上盖的东西。”

耳侧一个声音拉回他发散的思绪。

是个护士，防护得全副武装，手掌上一件叠好的秋季校服，很普通的那种。

他下意识去拿，护士及时将衣服避开，递来一双胶皮手套，同时提醒：“衣服上有孕妇的血和体液。”

宽宽大大的一件蓝白条纹的校服，近几年临春学校的校服基本一条线生产，从外表既看不出男款还是女款，也看不出衣服的主人身材体型是胖还是瘦。

只不过——

显然江东也注意到了。

两束目光锁定在校服胸前的学校名称上，临春市第四中学。

“头儿，这梅兰的妹妹也是四中的？”

张子敬没有答话，他在暗夜里徘徊太久，一点光亮也足够他思考利弊许久，实在不愿做无用功，跟着光又走到一个死角，那才叫得不偿失。

他将衣服重新团进袋子里，递交给江东，“等回去再查查看上面会不会有毛发之类的东西。”

“好叻，头儿。”

护士进进出出一波又一波，血袋进了一箱接一箱。

医生也多次出来让警察们做好无功而返的准备。

江东渐渐蔫成一朵黄花菜，嘴里絮絮叨叨个没完，“要是梅兰死了，那她这条线也就断了……孟轩的事情……”

兹拉一声，产室的门徐徐打开，门口三名警察登时像被拉直的旗杆，目光齐齐朝越来越大的门隙投去。

一个女人被推了出来，张子敬匆匆扫一眼她的脸，脑门的红斑和颊上的惨白形成鲜明对比，除却肤色问题，她实在算得上是个美人。

张子敬脑中闪过梅兰资料照片上那个笑容恬静的女大学生，她便是队长常说的那种没到时候却烧到尽头的蜡烛吧，为了什么呢？她将自己的人生过成这样？

医生过来提醒他：“孩子感染了梅毒，因为孕妇孕期没有营养补进所以孩子也瘦小，存活下来的可能性不大。”

“这件事等孕妇醒来后也先瞒着吧。”

医生明白警察的担心，颔首推着车走了。

梅兰是在夜里十一点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