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继续逃亡

一个六旬出头的老妪朝这边探身抻颈，沈唤娣如溺水中的人终于攀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她怀孕了，我要怎么办？她不能去医院，我们没有钱。”

她的幼稚得来老妪一声嘲讽的呲，“在这里的有哪个有钱？还是医院那种连棺材本都要拿去的地方？她这样子多久没吃东西了？”

“三天了，这几天雨大，找不到吃的，她就四天前吃了半个饼。”

“那哪里来的力气生？”

老妪听到这急得回了自己的铺盖里，沈唤娣勉勉强强看到一团蜷起来的阴影在一块水泥板上拱来拱去，当下以为老妪就这么不管她们了，刚要另找其他人帮忙，老妪又颤颤巍巍回来了。

她手里一个包了好几层塑料袋的硬馍馍，掰开的时候簌簌洒落着干干的屑。

指甲发黑的两个手指头掐进馍馍里，掰下一小坨递过去，“给她吃，一定要保持清醒！”

沈唤娣一小坨一小坨去喂，孕妇却嚼得干呕，哇哇吐了几口血，吐完似乎醒了，孕妇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眸子却没有聚焦，全是散光在四下扫。

沈唤娣被一股酸涩揪住鼻子，这会儿也不顾上什么梅毒，从血里拾捡起馍馍的碎块混着血一并往孕妇的嘴里塞，她怕孕妇不知道嚼，捧着她的脸和下颌骨一上一下将牙齿碰出噔噔噔的声响。

紧接着去掐她的喉咙，帮她把馍馍顺下去。

“你得吃，吃了才有力气生孩子。”

孕妇貌似听懂了，她头歪下去，重重喘气，“……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你不会死，你的孩子也不会死，你们都得好好活下去。”

沈唤娣继续给她就着血往下顺馍馍的碎末，眼睛越发看不清自己的动作，一阵湿热的雾气蒸上来，她的眼睑都烫得发红发涩。

不行！你不能死！你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对我好过的人啊！

她尽力不让自己有哭腔，咬着唇一点点把馍馍喂完。

孕妇开始颤抖，沈唤娣只觉膝头下所跪的地方越来越湿潮，隐隐的连鼻息都在腥气的包围里。

老妪急得拍大腿，“这是要生了！羊水已经破了！”紧接着，她眼眶扩大，掀开塑料布把眼睛向外瞧，立即有雨丝奔进来，淅淅沥沥得没有尽头。

天蒙蒙亮了。

“不行，得赶紧生了赶紧走，不然就另外找个地方！”

“不行！她这个样子怎么走啊，怎么立马生孩子啊！会死的！”

沈唤娣满脑子的注意力全聚焦在孕妇身上，看到老妪有要来把孕妇拖出去的意图，立马翻身扑拦在孕妇身前。

“那你想怎么办？要你姐姐死在这里还是被菜场的人拖出去扔了？”

老妪对这个和炸毛的猫一样的女孩没招，一番好心似乎被曲解，她语气也硬下来，手指头敲得水泥石板砖咚咚响。

这会儿有人从旧纸板下爬出来，像是一眼注意到了这边的异样，起先和手电筒下的青蛙似地愣愣探望，而后大脑反应过来，连鞋子都没趿好就急吼吼跑上前。

沈唤娣泪眼渍渍，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充满了敌意。

女人满不在乎，手接连搓了几下灰色的脖颈，貌似热心地问沈唤娣，“要生了？有力气啵？”

“有，可以——”

她回头，孕妇的瞳光有聚焦的趋势，转而拖长的尾音变成铿锵有力的肯定，“有！可以生！”

“那成，”女人低下脖颈，边从身上摸索什么边道，“你去找点干净的水来，生娃娃的时候就是要多喝水，不吃东西没事，起码有点水润润。”

她因胳膊上抬而升起来的短小衣服暴露了肚子上一片妊娠纹，沈唤娣看一眼就别过视线，她联想到了成群结队的蜈蚣。

曾经家里来过好几只，爸爸要她拿脚去踩，她不依就得到几下鸡毛掸子的招呼，不足六岁的她哇哇哭着去踩，幸亏两条都踩到头，只是后来她吓尿了，两条蜈蚣也没了进入爸爸酒坛的命运。

那时候有句话深深刻进了她的记忆里，“要是个男娃，这尿都是香的，偏偏是个赔钱货，可惜了两条补药。”

女人依旧絮絮叨叨，现下已经脱下一件衣服罩在孕妇身上，但太短，根本盖不住什么，沈唤娣福至心灵，她的校服很长很宽，足够了。

“欸，那你快去找水！这里我帮你！”

女人帮忙把校服裹住孕妇的胸和肚子，胳膊抡在沈唤娣大腿上，她一副急得回不了头的样子，语速也机关枪一般突突突，“快去啊！你姐姐交给我！”

老妪抢先开口：“你真要她在这里生？”

女人被两道灼灼视线团团围住，她丝毫不惧，一股倔劲几乎跃出眼睛，“不然呢？要她一个大肚婆死在外边儿？你年纪大了见多了生死，我见不得，尤其见不得肚子里的娃娃没睁眼就死了。”

转眼扫见沈唤娣还状况外一般，抬手又是一掌打过去，“快去啊！你想你阿姐死啊！”

说着已经去掀孕妇的裙子，头朝里伸进去。

沈唤娣如梦初醒，女人此刻便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她将书包都留下，说是里头的东西但凡能派得上用场的就用，尾音还挂在老妪和女人耳边，她人早已一溜烟没了踪影。

雨水小了点，云里透出来的微光把一个个水洼点亮。

沈唤娣一脚深一脚浅朝前拼命跑，哒哒哒的水声陪了她一路，不知哪个水洼里窝进一条死鱼，她踩住湿滑的鳞片砰地砸进一滩垃圾里，一片孩子用过的尿不湿黏住她的口鼻，眼下却顾不上脏，相反的她将这片尿不湿看作是新生命提前向她招手的希望。

她爬起来，踉踉跄跄继续跑。

临春是个发展几乎停滞的小城，不像电视剧里的大城市，天蒙蒙亮就有一大片店面开张，她跑到双腿打颤，才在一棵行道树的右侧边觑到一抹朦朦胧胧的暖黄光。

有个身材丰腴的女人正呵欠漫天提了个小水壶到生好火的灶上烧。

女人才搬凳子坐下梳头发，就见一双湿哒哒的破旧运动鞋到她眼下。

“阿姨！你能不能给我一杯水？我姐姐要生孩子了，没水喝她没力气！”

女人半天没动静，沈唤娣一颗心向下坠，脚向后缩，意欲马不停蹄继续找，女人看她几眼，起了身，朝店面里头走去。

沈唤娣喊她：“阿姨——”

女人没应她，手上自顾自抄起暖水壶往一个1.5升的矿泉水塑料瓶里灌水，温热的水立即在瓶身里糊上一层膜，她将水瓶用胳膊夹在腋下，转手又从一个抽屉里拿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走近，沈唤娣才辨清是包吃剩一半的切片土司。

“都拿去。”

沈唤娣不敢伸手。

女人横眉竖眼，扯过女孩的手把东西一骨碌全部塞过去，然后也不顾女孩什么反应，径直拿起梳子梳起头发来。

温热侵占进掌心，心似乎被塞进了一个暖水瓶里，沈唤娣被烫得眼眶发热，她想到孕妇还在等，急急朝女人鞠个躬，赶忙往来路跑去。

然而——

迎接她的竟是想象不到的灯火通明。

一辆救护车，三三两两的医护人员，还有警察，红蓝光照透了天空，把雨丝显得冰冷无情。

那个要给孕妇接生的女人！

沈唤娣看到她笑得见牙不见眼，持续不断给来的警察弯腰鞠躬，而她的书包正背在女人的背上。

女人的声音穿过层层叠叠的湿叶和倾泻的雨丝，弱化后进到她耳朵里。

“欸，是，警察同志，我算是做好事吧？不然要是生娃的东西污染了菜市场，哪得多费劲啊，毕竟都是要入口的不是吗？我这算做好事吧，有没有钱啊？对了对了，那个大肚婆还有个妹妹呢，你们快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