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疯狂的母爱

费晴搓洗着铁盆里的碗，虎口早已被清洁剂泡囊而破出一个又一个的疮疤，指甲在一个个看不到尽头的碗下变得薄而软，她埋头洗，从早到晚，两只耳朵都堵上，把关于儿子死了的“谣言”也堵在鼓膜外。

又是一堆油腻腻的碗垒过来，费晴下意识看向送碗过来的女人。

女人被她空洞的眼神慑住，张口结舌开始解释：“你反正没事，多洗洗应该没事吧，老板说……”

见费晴不吐一言，继续埋下头搓洗，女人倒起劲了：“你把你儿子逼死了吧？还考清北呢，你应该想不到吧，没得到一个光宗耀祖的儿子反倒得到一个疯子，还自杀了！”

“我儿子不是疯子。”

“你说什么？”女人凑耳过去，眸底翻涌着揶揄和嘲弄，可费晴又不说话了，手底下擦擦擦的声音一下比一下更高。

她哼笑一声，“不是学疯了怎么会那么死啊？我可听别人说过，你那儿子就是脑子不正常，有人看见过你儿子有一次在角落里对着墙上小广告上找老公的女人……那个呢。”

女人手掩住嘴，眼珠子却瞟着费晴的背影，“这是正常人？也是，这么大年纪了。哎哟，都说山不转水转，哦不，是风水轮流转，你之前趾高气扬觉着自己有个了不得的儿子，天天威风成那样，如今呢？呵呵呵，你说会不会到头来，是我家那个崽种进了清北？我才是状元娘的命啊？”

她正说得津津有味，眼见费晴突然起身进了后厨，她心里狐惑跟过去看，才走两步，吓得连滚带爬向外冲。

“你继续说啊！你继续造谣啊！”

费晴疯了似的，高举着一把还没来得及洗的砍骨刀便冲女人生扑过来，女人头发长又爱漂亮，常年披散，这会给了费晴可乘之机，长发被费晴一把扯住，她人猛地踉跄朝后倒。

砍骨刀就横在她脸旁边，一时间吓出杀猪般的声音，身体根本不敢动弹而僵在原地，不一会儿，滴滴答答的下雨声从她裤子底下传来，落在地上的泡沫渐渐融进一抹琥珀色。

餐厅里的人全部出来劝，但没一个敢上前抢刀，就连五大三粗的厨师长都怔愣住，腮帮子一抽一抽。

“我儿子是最优秀的是不是？”

立马有人附和，“是是是！”

“我要你说！”

足有小臂长的砍骨刀挥起一阵寒风，女人上头就是费晴狰狞到扭曲的脸，她吓得眼泪狂飙，舌头都捋不直，“我错了！我错了！费姐！我错了！放过我吧！”

“我要你回答我问题！”

“什，什，什，什么问题……”

有人小声提醒，“她儿子是不是最优秀的？”

“是是是！是是是！”女人头鸡啄米似地点着，“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你儿子就是清北的料子！是国家栋梁！是我刚刚疯了，是我蠢！你放过……”

她求饶的话未及说完，费晴突然松手，放下刀，继续洗碗。

老板彻底吓住，哆哆嗦嗦半天才过去，先是一脚踢开砍骨刀，而后躬下腰看费晴的侧脸，女人平静自若，刚刚的一切竟像是一场白日噩梦。

“费姐，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

费晴默了十多秒，陡然起身，老板惊得忙向后缩了几步，以为她又要发疯却见她脱下围裙，手在抹布上揩了揩，从后门院口出去了。

难得的早下班的日子，还来得及去菜市场给儿子做顿饭送学校去。

抱着如此念头，费晴去了菜市场，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孟轩自杀的消息显然早已传到这里，而费晴的到来直接将消息发酵，有些摊主老板抻颈想问，却见费晴状态不对，换了个方式侧面打听起来：“买这么多菜吃得完吗？”

费晴往塑料袋里挑拣了几个浑圆的土豆，她朝摊主笑，“吃得完，我儿子最爱吃我做的土豆烧红烧肉了，今天给他做好送去，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得好好给他补一下。”

摊主欲言又止，后背一层白毛汗，颤颤巍巍收过钱，数都没数就说道：“够了，够了。”

费晴买了两大兜子菜，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骑回家，到楼下，她的梦境轰然破开一道裂缝。

她想装看不见，偏偏那两个人跟上来。

“孟轩妈妈，我有点事情需要和你核实一下。”

费晴扭钥匙的手摸到电流般一抖，她没回头，牙关咬了好几下，“进来吧。”

她前脚进，张子敬和江东后脚跟。

费晴始终没回头，脚下急急换上拖鞋向厨房去，“桌上有热水，旁边的柜子里有一次性杯子，你们自己倒水喝，我要去做饭。”

“欸，我们就问几个事情。”

江东却被张子敬挡住，他看见头儿眉头蹙了蹙，立即住嘴坐在了凳子上。

厨房里很快传来油锅兹拉兹拉的响动，干辣椒、八角、桂皮冲击出来的香味缭绕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费晴足足做了一个小时的菜，满满一钵子土豆红烧肉、蚝油四季青和一叠干煸四季豆。

当她将两碗米饭放到他们面前时，张子敬不由愕然，却听费晴道：“做多了，你们也吃点吧，也到这时候了。”

江东已经跃跃欲试，张子敬犹豫再三，拿起了碗。

余光始终跟随着费晴，她没有上桌，而是去了饭桌旁的柜子，取出一个保温饭桶，先是盛了足有两大碗米饭的量，然后一坨肉一坨肉选好了才放进去。

她念念有词，“他喜欢五分肥五分瘦，这孩子这么挑拣，以后娶了媳妇可有的让人家姑娘受的。”

她嘴角卷起来，脸上首次出现了一抹活生生的情绪。

江东嚼肉的嘴滞住，喉结蓦地滚了三滚，他看向张子敬，眼珠子提溜转：这女人疯了？

张子敬埋头挖了口饭，眼睑一闭要江东先别打草惊蛇。

“吃好了吗？”

“哦哦哦，吃好了，很好吃，谢谢！”

费晴始终低头，就算是看他们也是目光匆匆掠过，不做一秒停留，所以当她提出坐他们的车去第四中学送饭时，无疑他们都愣住了。

车上，张子敬陪费晴坐在后座，两人无言。

“我儿子很喜欢红烧肉。”

突如其来的一句使张子敬下意识啊了一声。

费晴的脸埋在阴影里，只有一弯鼻梁的弧度若隐若现，她声音淡淡，手指不住摩擦着保温桶。

“可是那个时候我嫌肉贵，老是只给他买一点点，我就想着把钱省下来给他报班、买试卷，你说要是熬过这几年，以后的日子不就好过了？想吃多少肉以后不都有？他很乖，明明那么喜欢吃肉，却老说不爱吃，把肉都给我，自己吃土豆，”

“我看见过的，他夜里学完习，开了冰箱用手指头蘸肉汤吃。我为什么……为什么就没想过多给他买一点呢？”

费晴额头抵住保温桶，“他那么乖，那么孝顺，你们却突然告诉我我儿子其实不是那个样子的，你们要我怎么接受啊！怎么接受啊！是我的错吗？我是他的妈妈啊，生他养他的妈妈啊，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啊，他为什么就……就是不明白啊！要是不想学，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啊！”

额头和铝制饭桶碰撞的声音在车厢里循环，天似乎更黑更沉了。

费晴抽着气，良久突然问张子敬：“你们来又要告诉我一个怎样的孟轩？”

张子敬一时噎语，手掌搓了搓膝头，才犹豫道：“孟轩有见过……性的场面吗？”

“你什么意思？”

“他有没有初体验？你应该是无意中发现的那种，有过吗？”

费晴滞住，脑子里蓦地闪过一个画面——

那是四年前，孟轩十四岁。

孟轩在她闯进来关闹钟时下意识递出一张纸巾，纸巾上黏黏糊糊的一团白色液体瞬间让她脑子里响起了警钟。

“你做什么了？”她一把抓住儿子的手，尖声逼问。

孟轩的手腕被勒出紫红的瘀痕，他颤颤的眸光里蓄满疑问，“妈妈，今天早上起来我的……下面……突然喷出来的……这是什么啊？我是不是又做错事情了？”

她想起儿子的年纪，心口兀地哽住，转而在他床头坐下，乳白的晨光罩住母子，她轻轻开口：“这是不好的东西，这是你不该有的感觉，以后如果再有类似的感觉，你一定要想法设法控制住，你这个年纪什么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学习，你要知道这是害人的事情，有些女人会利用你这一点使你堕落，从第一名的位置上跌下来！你不是普通人，你是未来的临春清北状元，这种事情你一定能控制住对吗？”

“真的吗？”

“当然，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费晴拧过脖子，车厢里很暗，沿途的行道灯光只覆盖到车顶，她的头笼在阴霾里。

“我都是为了他好，这种事情会被不怀好意的女孩利用，勾引他谈恋爱，他会成绩下滑，那么一切就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