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成绩单上的杀人凶手

死者孟轩，十八岁，临春市第四中学高三四班在读，成绩优异，品性纯良。

看到如此几句评价的话，张子敬的心不由像坐了个秋千似地荡来荡去，怎么都找不到落脚点。

他的掌根一路从额头搓到下巴，一口浊气压着心揪着肺，浑身的不自在。

江东进来看到他这副样子，肩膀也是不经意耸起又垂下，嘴巴和鼻子做了几下放松的动作，他才吆喝着大阔步走过去。

“嘿哟！宵夜来咯！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啊！”

他放下两手满满当当的泡沫打包盒，一股油香、麦子香、咸香混合的复合味道立刻冲散了办公室里原本经久不去的烟味。

众人都抬头看，嗅着香味，身体都从桌后探出来。

“呀，江东这是买了什么好东西？”

“你怎么知道我们都饿了？给咱老江记头等功哈！”

“嗯嗯嗯！这串儿不错啊，炸得好，哎嘛，糊我一嘴油！”

江东在一堆唧唧咋咋的声音里觑张子敬，男人宛如缩在一个玻璃罩里，在吵嚷声中依旧抱臂做一尊泥塑，眼皮时而掀起时而放下，瞳孔一秒都没动。

张子敬正不知神游到了何方，嘴唇上突来一抹孜然辣椒面的咸香，他下意识张口咬住，余光才看到那是根烤的皮焦肉嫩的开花香肠。

“头儿，别想了，先吃东西，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东子，你说法医在会上的猜想是不是真的？”

江东腮边凸起一个小山包，他半边屁股挨着桌沿坐下，“你应该心里早有定论了吧。”

张子敬被戳中心思，用签子无奈地笑着冲人指了指，“邓广锡的死因是空气栓塞，距离不到两天又来一个一模一样的，你还记得吧，邓广锡微信里那个叫自杀小组的群聊，里头不是有很多不正常的发言吗？一群人天天死啊死的挂嘴边上，。”

江东点头如鸡啄米，张子敬抬手就往他头顶薅了一圈，弄得江东要吐唾沫去抹头发，呜呼哀哉着这是他早起十分钟精心吹出来的发型。

“邓广锡在群里的留言有提到过一句，我要想空气一般纯粹，成为和空气一样有价值又干净的存在。”

江东摸了根韭菜细细嚼，眼珠子上上下下移动着，“孟轩的日记本上也有过类似的言论，你的意思是孟轩也是自杀小组的人？而他们都约好了自杀？”

“是不是真正的自杀还有待商榷吧，”张子敬靠回椅背，两只手交缠扣住了后颈，“如果这个建立群组的人别有用心，他利用对生活充满悲观情的人本就存在的自杀心理，将他们聚集到一起，然后进行自杀心理催化，让他们的想法变成实践——”

“那就是蓄意杀人？”

“这领悟力有点我当年的风范了啊，不过苦就苦在目前我们还没有证据确定孟轩是否就是其中一员以及其它的成员究竟是谁，而且涉及公民隐私，也不能随便去查背后的人，毕竟——”

张子敬揪起一根头发，眉毛吊起，“他们两的案子目前还定性为自杀呢。”

“这个群聊都安静好久了，最后一条发言一直还是半个月邓广锡那条关于空气的，看来得等。”

张子敬舌尖抵了抵腮，身体带着椅子晃起来，“技术部门那边还没有破开孟轩的手机？”

“没有，这个孟轩不得了，电脑技术溜的程度怕是他妈都不知道，听技术部门的同事说，孟轩这水平给人手机里偷偷装跟踪定位器都没有问题，而且删除都可以悄无声息。”

张子敬听着，往衣服兜里摸出一包烟，干瘪瘪的盒子，摸了摸，心里估摸着也就一两根了，便又收回去，咽口口水算是自我安慰。

他又说起邓广锡，“你还记得邓广锡邻居说的话吧？”

“你是说那隔壁阿姨？”江东眼珠子骨碌转，想起那时髦阿姨的外形来，头发和白花菜似的，说起话两腮一抖一抖，“她说看到过从邓广锡扔出来的垃圾袋里滚出来的一只死狗和死猫，还有不少注射器，有时候夜里还会听到猫叫，她还撞见过邓广锡用罐头引诱流浪猫狗，原以为是热心肠，直到她发现猫狗的尸体。”

“没错，注射器，猫狗，还有我们从邓广锡的电脑浏览记录上看到的关于如何给动物实施空气死亡法的搜索词条，可以判断出他是个早有预谋的人。”

“预谋让自己死于空气栓塞？那为什么得在相亲对象面前？不能躲起来死？怕死了没人发现？”

张子敬丢过去一个白眼，“您可真是个大聪明，”倏尔，他左右磨蹭下颚上的胡茬，目光放远，看向虚空中某一点，“或许邓广锡的死背后还藏了不少事儿。”

办公室喧哗过去，众人吃完都一个个嘴上还油乎着便先收拾桌子，江东提了吃空的打包盒出去，走到半道，张子敬又见他倒退着回来了。

起身要问，一个女人晃晃悠悠的身形就打消了他全部疑问。

孟轩的妈妈，费晴。

费晴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办公室里来，江东拦都拦不住，她和张子敬对上眼，立马像是饿了几天的狼终于看到猎物的影子，狂扑便要过来。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我知道是谁杀了我儿子！我知道！”

她一抓到张子敬的胳膊，那双核桃般的眼睛里似乎能冒出火来，她边絮絮叨叨着重复的话，边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折成一个豆腐块大小的A4纸。

她的手不停颤抖，纸好几次落下，折痕就像打不开的死扣，她翻来覆去就是展不开，最终张子敬还是看不过眼，接过纸几下展开才发现这居然只是一张高三四班第三次月考的成绩单。

孟轩的名字依旧在第一行，总分687.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你看这里！你看这个人！”

费晴如迷途里寻到北极星的人，指头颤颤巍巍去指排在孟轩名字下的那个人，看名字像是个女生，叫于彤。

她比孟轩少了二十分，屈居第二，不过和第三名相比倒算是遥遥领先的程度。

“就是她杀了我儿子！就是她！她一直考不过我儿子，所以就迷惑他让他去死！肯定就是她！”

费晴尖叫着，指头不断戳着于彤的名字，两只眼睛似乎要把张子敬看出一个洞。

她见张子敬无动于衷，将成绩单重重朝他胸口砸去，“你不信我！你不信我！我是他妈妈！我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他怎么会死！他那么优秀为什么会死！”

她双手揪着刑警的衣襟，头发已经晃得散乱，唾沫星子喷了刑警一整个下巴。

“重要吗？”

三个字像一盆接一盆的凉水把女人旺盛的怒火浇下去，她怔愣地睁大一双泪眼，“你说什么？”

“成绩那么重要吗？比一个活生生的人还重要？你知道你的儿子孟轩真的想要什么嘛？”

费晴微微缩下脖颈倏尔又抻直，昂扬抬首去看他的眼睛，“我儿子就是要考清北让我高兴！他的人生理想就是我，就是我，他的妈妈！生他养他把他的成功当作人生信条的妈妈！”

“真的嘛？”

轻飘飘三个字，却再次化作一根针轻而易举便戳破了费晴强撑起来的傲气。

张子敬凝视自己胸前这个满眼泪渍渍、不住摇头否认着什么的女人，沉沉地沉沉地叹出一口气，他感觉心口压了个巨大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没有去一根根掰开费晴的手指，而是任由她一点点、一寸寸滑落在地，如是泄气的氢气球，瘫软在他的脚跟前。

“你从不了解你的孩子，你所知道的只是你希望拥有的儿子，那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有情感有思想有自己的娱乐活动，但你全部剥夺，他在冲你无所谓地笑的时候，你有看到他落下来的眼泪嘛？”

江东拎着东西欲言又止，看到张子敬朝他招手，他连忙过去，“东子你亲自送她回去，确认她的安全。”

“知道了，头儿。”

江东将两手的打包盒垃圾垒到一条胳膊上，空出一只手去扯费晴，“走吧大姐，你儿子的事情我们会查清楚的，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好吧？”

费晴如梦初醒，她伸手去摸地上早已被踩得全是脚印的成绩单，手掌一下下将它抻平了，每一丝褶皱都抚得平整。

倏尔，一滴泪砸下来，她抬起手背抹去，又将成绩单折好塞进裤兜。

“你们不懂我儿子，我儿子的梦想就是考上清北，他一定不会自杀！”

话毕，她撞开江东，走出了办公室。

江东左右看了看，终是叹了口气，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