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荡妇
书名:她的尸体漫山遍野跑作者名:榴莲是个姑娘本章字数:2693更新时间:2024-06-15 17:55:28
“女人呐,这辈子不就得靠着男人嘛,你说是不是?”
阿姨将红围巾在卿挚脖颈上比了下大小,又从边上小塑料板凳上抽了一根毛线出来绕进粗大的毛衣针,她的手指头又开始动起来。
卿挚耳朵里并未塞进阿姨说的这些,她专心致志盯着活动中的手指头,每一个都圆粗短小,指甲边沿或许是牙齿啃噬的,十分不齐整,一个刃边时不时会勾出一丝红毛线来。
阿姨便用嘴咬下,见自己说的话没有回应,她用胳膊肘捅了捅小女孩的下腋,“卿挚你说阿姨说的对不对?”
卿挚早已把她说的抛到了九霄云外,那根染上唾沫星子的毛线已经被卷进了围巾的纹路里,具体是哪一根,卿挚已经找不出了。
“嗯。”
女孩声音娇软,阿姨曾在第一次见卿挚时便说过,这个年纪最好,像朵才长出来的棉花糖,等到女人再长大点,岁月的艳阳就会融化她身上的糖分,慢慢结出苦涩的果子。
阿姨当卿挚是自己的同盟,手上动作欢快起来,她身体在摇晃,把毛孔里腌进去的烧腊味也晃进空气里。
卿挚微不可察地用掌根抵住下巴,手指掩住了鼻腔。
“卿挚,听你爸爸说你从没见过妈妈?”
妈妈只是一个字典上象征温暖的词,卿挚发出一个“嗯”的鼻音。
那声音有些沉闷,阿姨全当卿挚心情低落,她取出毛线针搔了搔短少的细卷发,“卿挚你知道吗?有了妈妈就经常有围巾戴,妈妈还会给你织毛衣,织冬天的手套。”
她左右晃了晃手掌,她的皮肤和腊肉一样被风干了油脂,薄薄的一张皮裹住五根粗大的指关节,指头四周生出倒刺。
妈妈的手不会是这样的……其实卿挚见过妈妈一眼,在一张没来及被爸爸清理掉的照片上,压在抽屉的缝隙中,折痕从妈妈的肩膀一直长到头。
那是冬天,妈妈穿着一件粉蓝色的毛衣,长发披散在背后,寒风把她的脸蹉跎成浅红色,她在笑,那个笑很温柔,那个笑后来被爸爸用一把火烧成了黑色。
“卿挚,你看阿姨做你妈妈好不好?”
卿挚仰脸看她,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那天回家,她也是这般仰起脸,眼睛透过家里铁窗栏杆的缝隙,看到了她,和他。
那是她所不认识的阿姨,和父亲。
那是她看遍生物书也无法理解到的真实的男女交媾。
那个光溜溜的女人上身起伏又时而俯下,她在低吟,在颤抖,父亲搂住她的腰,埋首在她的胸口前喘息。
那天放学有些早,太阳并未落山,夕光到了最后散发剩余热度的时辰,光很亮很亮,照透了整个狭长的居民楼通道,也照亮了父亲鬓角溢落下来的汗。
阿姨的汗和他的相融,消失在沙发的碎花坐垫里。
那个时候,卿挚已经初一,班上会有一些男生从家里拿一个透明的胶质薄膜袋灌水做水球在教室里抛着玩,起初那个水球砸到卿挚额头上,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后来她才知道那是避孕套,是男女欢爱时常用的东西。
她渐渐知道,男女之间那点事。
卿挚放下踮起的脚尖,手牢牢抓住了衣兜里的钥匙,她像是追着余光,逃得越来越快,跑下一楼,她突然从兜里摸出纸巾,揪下一小角搓成长条的一个螺旋体,塞堵进了耳朵里。
世间的所有声音都被纸巾赶走,她胸腔里的轰轰声却久久撞击着颅腔和耳道。
卿挚在楼底下待到夕光都收走,浓烈的辣椒爆炒腊肉的味道从五楼袭过来,那是她家所在的楼层。
有个老奶奶过来喊她,“欸,小妹子,你是那个和你爸爸新搬来的?”
老奶奶冲五楼努了努嘴。
“嗯,有什么事情吗?”
“那个隔壁的女人你少和她接触,你这么小,免得受了她的影响。”
卿挚不懂,“啊?”
“就那个女人,骚着呢,是个大家都知道的破烂货,荡妇!”
卿挚手伸向耳朵,摸到纸巾扯出来,纸巾变成一个连线耳机落到了掌心。
她看向四周环绕的教学楼,初三的那一栋拉了横幅,【勉励,努力,进步,不退缩,成功就在你们的笔下】
早自习开始的铃声响起来,她加快脚步向初三楼冲,臀挨到凳子的下一秒,铃声结束,班主任进来了。
同学们纷纷抬起头,唯独卿挚将头埋进了书包里,书本间还散发着潮气带来的霉味,她大口吸吮,并未有人察觉她的异常。
班主任依旧是衬衫西裤,他瘦成了一根电线杆,却又没那么高,曾有同学私下给他取了个外号,短筷子。
衬衫皱哒哒噎在身上,像一个漏气的氢气球,班主任手撑住了讲桌。
“听说你们其中有人对我不满?”
他左右别了两下头,一个医用厚纱布用偏分的短发掩映住大体形状,他长吸一口气,“我用心用意对你们,得到的却是这种结果吗?一次不够来两次?”
一封信夹在他的指间。
“举报我?投诉我?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恩师的!”
讲桌突然翻倒下来,讲台和第一排课桌间有一道可供单人走过的小道,讲桌砸下来,一头撞上课桌,另一头翘起,桌腿上的蜘蛛网和灰尘轻轻震颤。
巨大的轰响点燃了学生们的惊恐情绪,有女生已经开始啜泣。
而男生们则有出头鸟开始声张正义,为他们敬爱的无私奉献的老师。
“你们谁做的恶作剧啊!快向老师道歉!为什么造谣老师!老师对我们这么好,都不知道感恩嘛!”
有人附和,“太过分了!这种人就该下地狱!还想考好高中!没戏啦!”
卿挚始终埋着头,翻找着一本不存在的书。
班主任笑起来,又是往日那般和蔼模样,“我不和某些人一般计较,老师对你的好你不感激,迟早会倒大霉的,想和老师斗就斗吧,可是你斗得过我嘛?”
信是卿挚写的,匿名寄给教育局,举报刘泽明猥亵女学生未遂。
可她万万没想到,她等到的不是对班主任进行审判的狂风骤雨,而是对她的。
不晓得是谁走漏了风声,或者哪里来的谣言,学校里开始流传起初三二班许卿挚勾引恩师不成反造谣举报的谣言。
一夕之间,她成了众矢之的。
“就是她吗?”
“是是是,长得就不正经啦,听说没有妈,没有人教噢,就是这么品德败坏啊。”
“和这种人上一所学校好晦气啊!我和爸妈都说了,爸妈同意我转校,说是和这种人一起,会被传染不好的病菌的!”
“病菌?什么意思?”
“这种人肯定就是那种公交车啊,你们知道公交车吧?就是荡妇,肯定一身的病!脏死了!”
窃窃私语,明目张胆,时而黏附上来的眼神像挥不走的苍蝇。
卿挚习惯了在耳朵里塞纸巾,闲言碎语没必要听,清者自清。
她从厕所里出来,迎面撞上几个并肩结伴的女生,那几个原本没看到她的脸,张口就要说不好意思让让,一抬头,调笑的脸立马皱成一张旧报纸,脚跟安了弹簧似地向后猛地一躲。
甚至卿挚走过,她们还闭了气。
有嫌弃的可笑的话追上来,“天啊,刚刚我是不是碰到她了,不会得病吧?”
卿挚回到教室,却发现凳子很湿,她拿起迎光看了看,粘腻在一起的头发丝、口香糖、改错贴纸、双眼皮贴……隐隐的,散出浓郁的下水道气味。
“是谁?”
无人回应,教室依旧喧嚣。
“是谁!”
卿挚举起凳子砸出去,教室里陡然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里尽是看戏的兴味。
“是我怎么了?”
一个女生咀嚼着口香糖,姿态懒散,一手提着拖把慢悠悠从讲台上下来。
“为什么?”
卿挚印象里,她和她没有过冲突和接触。
女生歪过头,一脸无辜,“我在帮你治病啊,以毒攻毒咯,你是脏病,那就以脏治脏!”
这场战争以卿挚一个人的失败告终,而这并不是她的第一次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