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案发

她和垃圾筒倒在一起，不知哪个人一碗酸辣粉只吃了半份，剩余的随着垃圾筒的倾倒，汤汁和流动的粉条盖了她整头整脸。

有粒沾了辣椒籽的萝卜干跃下她的睫毛，紧接着再次因为来自她背后的一脚重踹掉到地上。

许卿挚失去了逃跑的能力，大脑彻底停止思考，她像是关在一个逼仄的水晶球里，凸面的玻璃让所有人的面孔都凸显到扭曲，天的蓝、树的绿、街道的灰和驻足下来的人们身上的五颜六色，杂成一锅令人恐慌的粥。

那粥很黏却在不断流动，将她一点点吞噬殆尽。

将她和阳光的距离越拉越远。

世界消了音，她被翻转过来，肚子和大腿都因为踢踹而震颤，她看到了天空上有一条鱼，被刀背敲了头，鱼身无助地在嵌满血垢的砧板上消耗最后的生命。

她张开嘴，和鱼一样，一张一合，一张一合。

“许卿挚！”

声音突然回笼。

震得耳膜都在发痛。

那个男人把她从地上扯起来，她没有力气，抗争不了，或许脑子里根本没有安装反抗的系统，她的肌肉发不出力气，僵硬到和一具尸体一模一样。

石砾擦破她裸露出来的大腿，她的身体像一条死鱼遇到一个小小的陡坡就会起伏一下，然后继续被扯着手腕向前拖着走。

“许卿挚，你答应过我，一辈子陪着我的对不对？为什么你要背叛我呢？你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男人停下来，她也停下来。

她的双臂被一双手掐住，身子跟着被带起，那个男人在摇晃她，“你回答我啊，为什么要背叛我？你不是说过……不是说过……”

男人的双肩在筛抖，脸上的皮震颤不止，他眼眶渐渐泛红，红着红着竟然流下泪来，“你说过会一辈子陪我的啊，为什么啊，我只有你了卿挚。”

男人把她拥入怀，此刻的轻抚如是两个热恋的爱侣，他的头埋进她的颈窝。

爱侣？多么可笑和恶心的一个比喻。

隔得近，他的每一下抽噎都在她的耳畔数倍放大，颅腔里每一条褶皱都在循环他的哭泣。

许卿挚彻底成了一具会呼吸的尸体，她不再动弹，酸辣粉的汤汁淌过颊面，流进瞳孔边缘，辣椒籽刺激出眼泪，但她只是静静看天。

触觉、神经反射、痛感一系列人该有的东西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是逃不过嘛……为什么就是逃不过呢……

明明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去生活，为什么还是要被困在这个泥淖里不得抽身！

友谊路正逢周六，人流量很大，网络上的刺激场面远不如现场亲临来的有意思，一个又一个闪光灯长出来，一张又一张嘴里各种猜测满天飞，偶尔也有一两句掉进许卿挚的耳朵里。

“是不是这女的感情里出轨啊？”

“他们看起来很不相配啊，难道这女的是为了钱？得了好处之后走了然后被男朋友找到了？”

“这女的看着精神很不正常，不会是哪个地方出来的精神病吧？”

“会不会是拍戏啊？欸，不然怎么打这么一会就不打了？好像是演戏啊！”

……

有个闪光灯凑到许卿挚跟前，对着她的瞳孔开了最后一枪。

……

许卿挚是被灌进鼻腔里的浓烈消毒药水味喊醒的。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一个护士打扮的年轻女人走近，她嘴角弯出柔柔的弧度，手指指节曲折起来弹了弹一根输液管。

许卿挚顺着线向下看，里头的透明液体通过一个针头正在流进她的静脉血管里，往上看，线的前端连接着一瓶药水，什么名字倒是看不清，被病房里的灯光模糊了。

护士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这是葡萄糖和消炎药，你受了伤不过幸好只是皮外伤，休息一两天就好了。”

“谁送我来的？”

“有人报了警，你送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晕过去了，那个打你的是你什么人啊？怎么下手这么狠啊？”

护士撇撇嘴，有些义愤填膺。

许卿挚想要起身，护士贴心地折了个枕头塞进她背后，刚要开口说话，一旁的手机响了。

她接起来，“我是许卿挚。”

“许医生你过来了吗？小杰一直在闹啊，饭也不愿意吃，一直在喊要许姐姐呢。”

那头的女人嗓音使许卿挚想起那些劝她早日结婚生子免遭闲言碎语的同龄人面孔。

“我有点事情在忙，小杰那边你先交给吴医生好吗？”

喉头突然痒起来，她干咽下一口唾沫拼命把咳嗽的欲望压下去。

“哈？要是吴医生帮得上忙，我之前就不会来打扰你了啊，许医生……”

“我真的短时间没空，不好意思，你……”许卿挚仰头深吸一口气，却是浓烈的沉闷气息，“我会尽量早点赶回去好嘛？真的不好意思，那就先这样，对了，小杰在不在你身边？”

电话那头传来走路和开门的嗞嘎声，男孩的尖叫随即而至。

那头女人压了嗓音柔和地问：“许姐姐要和你说话，你接一下好不好？”

许卿挚捂住听筒无声地清了下嗓子。

“小杰，我是许姐姐，你还好吗？”

“我……你为什么不来？他们好可怕！他们都要来打我！”男孩在啜泣。

“那些蓝精灵又来找你了吗？你不要怕啊，许姐姐和你说过的，你越是害怕某样东西，它就会更加肆无忌惮地想要伤害你，你只有自己强大了，才会什么都不怕啊。”

“我还是怕，许姐姐你什么时候来陪我？我不敢闭眼睛，一闭眼睛他们就来找我，我好……”

男孩哭声渐大，像是大海的潮汐一下下拍打在许卿挚的心头。

“你乖，你乖乖听护士姐姐和吴医生的话，许姐姐就会早点回来好吗？”

“真的吗？”

“当然，许姐姐会魔法啊你忘了吗？所以即便你看不见许姐姐，许姐姐也在一直关心着小杰的噢。”

“那我乖乖吃药，你要和蓝精灵说不要来找我。”

“好，我答应你。”

许卿挚看着通话结束的界面，这才发现手机屏幕已经裂出了好几条蜘蛛纹，前置摄像头上甚至还黏附了一粒辣椒籽。

如今已经干掉，似是一块疤。

未接电话显示有三通，来自同一个号码，应该是那个网约车司机。

许卿挚关掉手机放到枕头下，“护士小姐，那送我来的警察呢？”

似乎是为了免掉护士的回应，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和许卿挚四目相对时，他瞳孔微微扩大，也许是在惊叹女人的抗打能力。

“你好，谢谢你送我过来。”

“昂？这没什么，人民警察该做的，”男人做了自我介绍，他叫谢许，是区属派出所的民警，谢许腿勾了条凳子坐下，“那个打你的男人已经送去警局了，你和他……”

许卿挚眸光镇定，“父女。”

谢许啊一声，许卿挚担心他胡思乱想，接着补充，“亲生父女，他……”她的手揪紧被褥，“怎么样？”

“他打你欸，打你的人还会怎么样啊？你首先应该关心你自己的身体才对。”

谢许的激动程度比许卿挚这个局内人还高，她笑，“我习惯了，从小到大这种情况发生了无数次，每一次他打完我都会跪下来求饶，有时候还会把自己的头磕得头破血流，这次他没事吧？”

这对父女的相处方式显然超过了谢许二十九年人生里所有的认知。

“他……没事，已经被带过去了，你恢复怎么样？去局里还是在在这里做笔录？不过后续还是得去局里签字确认的噢。”

他像是怕许卿挚理解不了，摊开手解释，“办案需要。”

“我知道，没事，你问。”

谢许翻开记录本，手机却提前一步响起了。

师哥的声音透着无奈，他在警校时和谢许关系不错，后来的职业发展大相径庭，一个做了刑警，一个去了派出所。

“谢许，留香阁这个饭店是归你们派出所管吧？在友谊南路这边。”

谢许鼻腔里出一个“嗯”。

“这里今天发生命案，多余的以后和你说，给你发张照片，你要是看到这个人就和我联系，她是案件嫌疑人。”

师哥典型的话不多说半句，嘟声直接把谢许要说的“哪天一起约个火锅”卡了回去，他点着头颇有些无奈，手机通知栏弹出条微信。

是张监控照片。

谢许目光滞住，他愣了三秒才重新看向许卿挚，“你今天去过留香阁吃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