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物阵

桑田在从月球向地球返航的途中，目睹了当时世界上唯一一部太空电梯的惊天动地的崩塌。

当时，她刚跟随“新地平线号”结束了一次最远半径为十个天文单位的、耗时半年的星系内公差旅行，在月港稍事休息之后，就打道回地球。

当日，小艇穿梭于日地间来往的飞船之间，舷窗外的地球，一如记忆中的明亮和色彩缤纷，大气层笼罩的光晕让它显得尤其美丽。“这就是人类的黄金时代，”她由衷的想，“总有一天，人们会发现自己所处的就是天堂。”

她靠在舷窗边，轻松地放飞着思绪。比如，面对繁盛，甚至已经堪称辉煌的一切，她往往会思考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随着社会的发展，有很多工作都没人愿意再去干了，这种现象一般被认为是企业从三四十年代普遍遭遇“用工荒”开始的，说白了，就是人们普遍都富裕了。桑田的手下也曾遭遇过“用工荒”。高宇来——她老公，认为她在企业中的极大作用就是能稳住人，能够保持劳资平衡，虽然她不是HR，但她的领导工作并不割裂与HR的联系，甚至HR是她工作中的重头戏，换句话说，她能够为别人着想。

地月距离过了大半，下方的云彩触手可及，飞艇沿着地球自转的方向下降，从赤道上空飞到北部国际航天中心还需要一个小时，山川河岳与茂密植被已尽在眼底。

这时，她忽然感到了某种异样，余光中好像瞥见了一种不寻常的悸动，这让她把身体靠近舷窗，向下观望。

地表上方的蓝天白云中，一条银亮的细线弯折着，像长龙般摇头摆尾扑向地面，并且有什么东西从长龙身上迸射而出。

她继续抿着杯中的咖啡，并掏出手机来划动。

当她被手机上的某条信息吸引住了目光，正准备仔细看的时候，身后的舱室内忽然传来了喧闹声。

两名女船员从她身后的舱室跑过，桑田的眼光追随她们的身影。“干什么，毛手毛脚的？”她问。“桑总，好像说出大事了，快来看看吧。”其中一名船员略一停步，回答。

“这太平盛世的，能出什么大事？”船员没再回答她，转身继续跑往会议室，桑田也跟随过去。

走廊里，桑田立即要被迎面而来的另一些人冲倒，忙侧身避让。每个人都跟她打声招呼，但脚下不停。

桑田走进会议室，人们在室内的大屏幕前围了好几层，都不约而同地静默，在看屏幕上播报的一条新闻。

屏幕上，画面在随着手持摄影机剧烈晃动，现场的新闻报道人员在躲避，在奔跑，但是可以看出，那里是什么东西倒塌后的废墟的一片狼藉的场景，地面很多人在无头苍蝇似的四处逃命，有的人在抓狂地仰天惊叫。

电视里新闻解说的声音开始播报：“就在几分钟之前，本台收到一条十分令人震惊的消息：位于印度尼西亚加里曼丹岛的‘赤道一号’太空电梯因不明原因发生梯身断裂，现已确认发生了整体性坍塌。本台已经连线了电梯监测机构，影像记录显示，梯身受压和受拉处均有断裂。事发时，梯内二号轿厢停运，一号轿厢正下降至距离地面三百三十公里处，而三号轿厢刚上行升至十余米处，截止发稿时，已确认了事故造成电梯运载中和地面人员伤亡。‘赤道一号’是目前世界上唯一的一部在运营中的太空电梯，是世界各国通力合作和人类文明携手共进的见证，在顺利运行了近十年之后忽然发生这次事件，令所有人始料不及、深感震惊和悲痛。目前，梯身坍塌形势仍在继续。这种随着地球自转而导致的坍塌形势目测明显可见，它正以绵延数百公里的方式对地面造成影响和波及，现场情况十分严峻。本台将持续关注事件动态……”

桑田转回身，三步并做两步来到舷窗边，向下观望。这是一个大晴天，随着飞艇的下降，下方的情形已经越发清晰，已经能看到‘赤道一号’那银白色的粗大支柱，不过从她的角度，恰好看到的是支柱的断裂处，此刻它像风中的柳枝一样偏摆，在断裂处四周的空中，扯断的高压动力电缆迸射着闪电一样的电弧，抽打着漫天四散的梯体残肢，更多的梯体残肢则纷纷向地面落去。

飞艇的航向开始向事发地远离，但从舷窗的一角，更方便看到上空的电梯构件正不断地连续下坠。

一名身材娇小的助手跟在桑田身边，盯着她看，等待着她的命令。

“命名飞艇掉头，到事发地看一下。”桑田抿了一口咖啡，继续盯着舷窗上方的空间，那里，断了半截的太空电梯悬挂在高处，在视野中已经变得非常小，它脱离了下方梯身的拉扯，正在沿地球同步轨道飞驰而去。

“会不会有危险？”助手说。

“与电梯倒塌方向保持平行，不要离得太近，注意避让。告诉飞行员，留心上空就行。”

飞艇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弧，掠过印度洋，沿爪哇海海岸线，向事发地切近。这时，高宇来的视频电话呼了过来。

桑田接了电话，高宇来与两个孩子——高凡和高文森出现在镜头里，三人坐在家里的沙发上，高宇来一手搂着一个。“hello！”桑田冲他们打招呼。

“妈妈！”两个孩子争前恐后地扑到镜头前，纷纷努嘴亲她，“你什么时候到家呀？快到了吗？”

“快了，宝贝们，还得等一会。”桑田一边努嘴回亲他们，一边说，“你们吃饭了吗？”

“还没呢，”高凡说，“爸爸在做饭方面江郎才尽了，他已经想半个小时了。”

“不知道做什么好。”高宇来说，“要不就等你回到家再吃，中午这顿就不吃了。你不会在月球已经吃了吧？”

“你猜。”

“那我猜你在路上净吃人工合成蛋白，到了月球肯定先要大快朵颐一番。那你回到家能饿吗？还能吃得下火锅吗？”高宇来说，“唉，时间长了，做饭这种事真的很难安排，极其考验才华。”

“让你学一点厨艺、钻研几个菜式就这么难吗？网上不是随手一抓一大把菜谱可以参考吗？大人多一顿少一顿没问题，孩子怎么能行？不管饿不饿，到点都得准时吃饭。”桑田说，“让你带着孩子干嘛呢？不就是要让他们吃好点吗？吃了上顿没下顿似的。”

飞艇进入加里曼丹岛腹地，桑田向外看，从四千米的高度望下去，岛上的雨林都看不到边际，山地和川流之间间或夹杂着一两个城市。

高宇来无奈地笑着：“那我们先简单叫个外卖吃了。”

“老吃外卖怎么行？你告诉我，一个星期都吃几回外卖了？带他们下楼吃碗面也比外卖强啊。”

“我哪叫得动他们呀。你闺女下个楼得半个小时。”

“来来，你拿出手机来，随便下个‘家常菜’之类的APP。我让你下多少回了，来，我看着你下。让你下个APP就那么难吗？”桑田边说着，边走上舰桥，下方是一片新兴的城市，整齐靓丽，但举起头来，太空电梯如顶天立地的巨人般正在城市中间倾倒的情形进入眼眶，它在远方的轻云薄雾之中，既触手可及又如在梦中。下方的城市里已经乱成一团，到处警灯忽闪。

“好吧，还是自己做吧。”视频里，高宇来站起身来，走到冰箱前，打开柜门，上下乱瞅，“随便做点。嗯，做点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