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医院门口本就聚集很多小摊贩和顾客，更多的是来往的病人及家属，很快，前夫干打雷不下雨的吆喝声便招来了几十名看客。大家对着递上的放大版遗书指指点点。

“哎呀，真是可怜的孩子。”

“是啊，这当妈的也太狠心了。”

“啧啧啧，这孩子自杀前得多绝望啊。”

“可不是，有妈也跟没妈差不多啊。”

“留守儿童真可怜啊，校园霸凌真可恶！”

……

明明这些指责和感叹都是冲着桑小萍去的，阮桃一次次告诉自己：他们不是在说你，他们说的是桑小萍。可是她就是不敢抬头去看那些围观的人，她心虚，心虚到浑身发抖，她同样是个狠心的妈，同样是他们眼中间接害死女儿的不称职母亲。

阮桃被这些人围在中央，天旋地转，周围环境全都化作扭曲变形的波浪，她全身虚脱一般，颈椎骨折一样，恨不得挖个洞钻下去。偶尔因为脖子痛，稍稍抬头，一个看客锐利的目光如同一枚投掷向她的燃烧弹，瞬间烧着了全身。

“听见没有，让你还钱！”桑小萍的前夫一把揪住恍惚的阮桃，在她耳边炸了一颗响雷。

阮桃脑袋嗡嗡作响，恨不得自己是一只乌龟，赶紧把头缩回龟壳。

“搞什么？姚贵民，你还有没有良心？”一个女人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几步跨到阮桃和前夫面前，一把推开前夫。

阮桃定睛一看，是闫非颜，她手臂上还挎着一只保温饭盒，应该是来给桑小萍送午饭的。

闫非颜双手握住阮桃双肩，关切地问：“桑姐，没事儿吧？你怎么跑出来了？快跟我回医院！”

“不能走，还钱，把我的钱还给我！”前夫一把抱住阮桃的腰。

“你还有脸要钱？你打工赚的那点钱大部分都买烟买酒拿去赌了，桑姐不出来赚钱娘俩都得饿死！说什么桑姐害死芳芳，你长没长心？你也是孩子的父亲，孩子有困难，跟你提过一个字吗？找过你求助吗？这遗书里提过你一个字吗？孩子对你早就失望透顶，当没你这个爹啦！你还好意思舔着脸说什么让桑姐给你赎罪！你就是个没良心的吸血鬼！”

“唉，你怎么说话呢？这是我们的家事，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儿？”前夫上前推搡闫非颜。

人群中一个男人出来制止，“哥们，我们都是外人，你不也把家事儿拿出来让我们管了吗？”

“谁让你们多管闲事啦？”前夫不依不饶，跟拉架的男人继续推搡，随后便遭到了围观人群的反攻。

闫非颜趁机把阮桃拉出包围圈，“走，跟我回去，你脸色这么难看，必须得住院！你看，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吧？我早就跟你说了，不用受制于这个姚贵民，他没有理，走到哪都是自取其辱。”

“你不用安慰我，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阮桃虽然是以桑小萍的口吻这么说，说的却是自己的心里话。

古代的罪人会在脸上刻字，不照镜子自己看不到，是给别人看的。而她的罪名是被刻在心上的，别人看不到，自己却时时刻刻感受得到。

“桑姐，你放过自己吧，好吗？劝阮桃的那些话，你不是说得很明白吗？也拿来劝劝自己。你们俩呀，就不能放过自己吗？”

很好，闫非颜把话题转移到了阮桃身上，阮桃顺势说：“闫非颜，我这辈子第一后悔的事是没能照顾好芳芳，第二后悔的事，就是听信了你的话，帮助你偷蓉蓉，间接害死了蓉蓉。”

闫非颜听上半句的时候还在用力点头，然而她听到下半句，双目圆瞪，嘴巴微张，整个人呆若木鸡。

“桑姐，你在说什么胡话啊？不行，赶紧跟我回医院，咱们做个脑CT。”几秒种后，闫非颜回过神，用力架着桑小萍沉重的身躯往医院大门走。

桑小萍足足有150斤重，闫非颜根本承受不住，短短几十米距离，让她走成了千山万水。就在二人马上要踏上医院大门台阶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前夫姚贵民的怒吼声。

“臭婆娘，不给钱，装疯卖傻，还害我丢人现眼被一帮路人教训，老子今天弄死你！”

闫非颜一听这声音，火冒三丈，转身刚要继续跟姚贵民理论，但对方快得像一支射过来的利箭，闫非颜根本来不及招架。

姚贵民借着自己的冲劲儿，用身体猛力撞向正要上台阶的两人。闫非颜还好，本能用双臂支撑失衡的身体，也就是摔跪在台阶上。

但阮桃就没那么幸运了，她本就全身无力，自己走都没有平衡感，本能反应也姗姗来迟，等到她意识到该自我保护的时候，她的额头已经重重撞在台阶的棱角上。

“桑姐——”闫非颜大叫一声，“救命，快来人啊！”

阮桃最后的意识是：太好了，终于可以告别桑小萍这副病恹恹的皮囊了；太好了，桑小萍是无辜的，自己临阵脱逃，喝下7人份的毒药，放过他们6个是对的。至少，他们之中有一个无辜者——桑小萍，她跟自己一样同是天涯沦落人，还是一个对自己付出真心的好人。

太极唤醒，钻床底，离开自己的家，以万腾翔的身份和他的指纹打开楼下的房门，阮桃又一次进入了万腾翔的家。

万腾翔跟桑小萍一样，是高歌口中不确定的同伙。阮桃刚刚已经排除了桑小萍的嫌疑，她希望万腾翔也是无辜的。

从前，在回忆起自己临阵改变心意、放过了那6个嫌疑人独自赴死之前，阮桃希望6个人全都有份参与拐卖蓉蓉的罪行；如今，阮桃正视自己的心意，她希望这6个人之中涉案的人越少越好。如果高歌所说属实，那么最好是万腾翔也跟桑小萍一样，是无辜的。

可阮桃对于万腾翔无辜不太乐观，毕竟这家伙看起来实在太过可疑了——在温梓昱过世后不久搬来阮桃家楼下、蓉蓉还在的时候隐晦对阮桃表白、阮桃以蓉蓉为理由拒绝了他、他在阮桃家偷偷安装窃听器、没了窃听装置仍旧每天竖着耳朵听楼上阮桃家的动静、有任何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出现。

万腾翔是个宅男，每天在家面对的就是手机和电脑，如果他有什么秘密，那么一定在他的电子设备里。更何况，万腾翔还在阮桃家里安装过窃听器，当时窃听接收到的录音也应该存在电脑里。

阮桃打开了万腾翔手机的拨号页面，依次输入她烂熟于心的、其余5个嫌疑人的手机号码，想看看万腾翔是否存有他们的号码，万腾翔是否是他们的同伙，万腾翔会不会像闫非颜给高歌起代号一样，也用非本名去存储号码。

一番操作下来，阮桃失望至极，万腾翔的手机里没有存储闫非颜、范宇轩、白念初和高歌的手机号码，独独只有一个阮桃已经初步排除嫌疑的保姆桑小萍。万腾翔也没有给桑小萍起什么代号，就是用的本名，全名。

也对，这两人算是熟识，桑小萍在自家工作的时候，万腾翔时常会登门造访。当时自己无心理会万腾翔，他便会去跟桑小萍聊天。

阮桃有几次曾经听到过他们聊天的内容，每次他们谈话的中心都是阮桃。万腾翔总是在嘱咐桑小萍照看好阮桃，如果有什么事儿，可以打电话或者直接下楼去找他帮忙。

阮桃又大致翻看了一下手机，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阮桃不是没想过直接以万腾翔的身份打电话给闫非颜，对她说打算自首之类的话，看闫非颜作何反应。但转念一想，这种话就算要说也得当面说，否则很难观察到闫非颜真实的反应。难保闫非颜不会担心万腾翔电话录音，不肯承认。

所以阮桃想过直接去找闫非颜，但相比较直接确认，阮桃更希望能够在万腾翔的电脑里直接找到证据和动机。

望着被磨得掉色的电脑桌面和键盘鼠标，阮桃似乎看到了万腾翔废寝忘食坐在电脑前忙忙碌碌的场景。她有预感，万腾翔的电脑里一定藏着他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