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不得好死

抢救室里，何弘毅在忙碌，齐林和花知秋在门口等着，除了他俩还有家属，同样在等着的还有一个白袍鬼差，凡是穿白袍的鬼差就没有不认识花知秋的，这位也是，朝花知秋尽量做出和善的笑容，就是长得不敢恭维，加上惨白惨白的脸蛋子，笑的比哭都还难看，花知秋问白袍鬼差：“你在这等多久了？”

“三天了花爷，这老爷子的功德也就够维持三天的，谁也救不活他了。”

花知秋点了点头，齐林看着抢救室的灯光亮着，突然很感慨，正所谓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医生敢，现代科技越来越先进，呼吸机，手术，药品，的确是能延长死亡的期限，却不知道，这些外力的延长，消耗的其实是活人生前积攒下来的功德，一旦功德消耗没了，再厉害的医生也救不回来。

时代不同了，阎王教你三更死，在现代医疗的帮助下，你可以五更死了，甚至可以几天，十几天后再死，但你的功德也消耗完了，活人的钱也没少花，最后还是什么也留不住，可世人就是如此愚昧，拼尽一切也要抢救，怪不得酆都城里的老鬼，以前死的一个个都无比精神，现在的老鬼一个个都萎靡不振的，那都是被折腾的。

一个小时后，抢救室的灯光熄灭了，何弘毅一脸疲惫的出来，沉重道：“我们尽力了。”

几个家属楞了楞，失声痛哭，白袍鬼差进去勾出一个八十多岁的老鬼，阴恻恻的带着他往外走，那老鬼看着自己的亲人，非但没有激动不舍，反而有一种解脱了的感觉，但是看向何弘毅的目光却很凶狠，还狠狠的呸了一口，被白袍鬼差带着走了……

齐林一下子就明白何弘毅为什么功德不少，却损阴德了，他在让人不得好死。

什么是好死？人寿命到了的时候，器官衰竭，安静的躺在床上，儿女陪伴，静静的感受死之前的平静，等待着鬼差带走，一生了无遗憾，没有痛苦的死去，这就叫好死。

现在的老人有几个是好死的？基本都是死在医院里的，甭管能不能抢救回来，家属都会花大价钱抢救，又是插管子又是开刀的，可老人的身体机能已经不行了，器官都衰竭了，纵然能抢救回来，也就是暂时的，还是坚持不住，于是又抢救……

说句不好听的，有些老人一辈子遭的罪，都没有临死这几天遭的罪多，更不要说儿女陪伴在身边了，最后陪伴他一程的是医生和护士，受尽了折磨撒手人寰，亲人最后一眼都看不到，真的是不得好死，偏偏现在每个愚昧儿女都在这么做，于是，每个人都不得好死。

何弘毅身为急诊室的医生，每天都在让老人不得好死，当然损阴德了，但他又好心劝家属不要这么做，心存善念，认真工作，所以功德不减，就是这么简单。

不用调查了，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回去跟王判官一说，王判官肯定就明白了，一叶障目的事。

齐林没想到任务是如此的简单，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心情有些沉重，何弘毅是好人，却一直在损阴德，他不想让好人吃亏，毕竟好人不多了，看到何弘毅疲惫的往回走，人死了是要写死亡证明的，齐林跟了上去，花知秋好奇问道：“林子，事都搞清楚了，不回去，你还跟着他干什么？”

“花爷，何医生是个好人，我不想看到好人遭难，你想个办法，我想跟何医生聊聊。”

花知秋笑了，他为什么会代师收徒？为什么会把愚公让给他，固然有其他的原因，但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齐林善良，或许是因为齐林淋过雨的原因，只要有能力，他也总想着替别人撑把伞。

“好，我施法，你去聊，别吓到他。”

齐林点了点头，飘进了何弘毅的办公室，何弘毅正在低头写死证明，突然感觉到四周的温度一下子低了好几度，整个房间变得无比寂静，寂静的像是进入了一个真空地带，随即，他看到屋子里影影绰绰的出现了个人影，何弘毅愣了下，却没有慌张，看向了那个人影，淡淡问道：“你是来找我报仇的吗？”

齐林越来越清晰，花知秋屏蔽了四周，何弘毅就看到了一个身穿黑袍，头戴白帽的年轻人，何弘毅楞了楞，认真看了看齐林，问道：“你是我的病人吗？”

齐林摇摇头，阴恻恻道：“我是鬼差，你不怕我吗？”

听到齐林说自己的鬼差，不是他的病人，何弘毅松了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放松了，他似乎并不抗拒有鬼差的存在，问道：“你是来抓拿我问罪的吗？”

齐林摇摇头：“不是，我是来劝你的，劝你不要再让老人不得好死了，你在地府的阴德已经是负数了，对了，你为什么不怕我？”

何弘毅放松了，看着齐林道：“我家世代从医，干的是中医，到我了这一代，觉得中医没前途，所以选择了西医，中医相信魂魄，自然就相信鬼神，何况……何况你知道我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我只要睡觉，就会梦到好多老人围住我，狰狞凶狠的对我抓挠，大声的质问我为什么不让他们好死。”

“所以，你什么都知道是吗？”

“是的，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这样不对，我知道每一个本来能平静死去的老人却被折腾的生不如死，我知道我没有治病救人，而是在让这些老人不得好死，可我能做什么呢？我只是个普通的小医生，连个副主任都不是。”

齐林劝道：“别干了，留点阴德吧。”

这句话似乎的刺激到了何弘毅，整个人突然就疯狂了起来，对着齐林喊道：“我有家庭，有孩子，有车贷和房贷，不干了，我拿什么养家糊口？现在这一切是我一个人的错吗？这是整个社会的错，风气的错，认知的错，你知道我每天有多大的压力吗？你知道我看到了多少愚昧无知和人性的丑陋吗？你去楼上的二号ICU病房看看，那里有一个老干部，九十五了，在ICU里躺了三年，昨天刚过完九十五大寿，知道他要消耗多少资源吗？三年，两千多万，就是拖着不死，儿女们不让他死，因为他的退休金每个月很多钱，至于住院的钱，是报销的，你明白了吗？”

“而有些普通人，明明得了重病却根本没钱治疗，只是开了点药就回家等死了，身为治病救人的医生，我每天看到的就是这些，你以为我的压力不大吗？爷爷从小就跟我说，宁可药柜生尘，但愿人间无疾，可你看看现在这世界，如此的讽刺和现实，我斗得过现实吗？”

何弘毅吼着吼着，已经是泪流满面了，齐林一点也不怪他，知道何弘毅的良知带给他的压力太大了，不发泄出来，生病的就是他了，可是齐林能怎么办？他也只是个小鬼差，改变不了什么，齐林没说话，任由何弘毅吼着哭着，过了有几分钟何弘毅冷静下来了，擦了把眼泪，问道：“你是鬼神，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齐林沉默了半天，开口道：“干中医吧。”

何弘毅愣住了，花知秋叹了口气，收了神通，拽着齐林往回走，该做的事都做了，齐林还给出了建议，至于何弘毅会怎么选择，就不是他们能操心的事了，出了何弘毅的办公室，飘出了医院，齐林终于感觉不那么压抑了，问花知秋：“花爷，你说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每个人都不得好死？”

花知秋指了指医院右侧，正在扩建的医院大楼：“人心坏了，好死他们挣谁的钱啊，你看，他们又盖大楼了。”

医院的右侧空出来好大一片地，虽然是晚上了，还在如火如荼的建造，齐林看着施工的大楼，如今这世道哪都缺钱，就医院不缺钱，刚要感叹一句，施工那边突然冒出一股黑气，花知秋拽着齐林就走：“完成了任务就回去吧，别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