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父

屈原

【题解】

屈原与渔父的对话，发生在屈原迁逐江南期间。从渔父认出屈原“三闾大夫”的身份看，他曾在楚江陵生活过，也许是从仕途退隐的高士。渔父对诗人的劝说，既出于关心，亦不妨看作是对屈原志节的一种试探。因为就是主张退隐的清廉之士，也并不愿意与世共其醉、同其浊，否则他们又何必隐于山泉林下？屈原不仅主张坚持清峻高洁，而且不能容忍世道之混浊。因此他所选择的，不是退隐，而是不惧迫害、放逐的挺身抗恶。他宁愿在这斗争中伏清白以死直，也不肯容忍、退让以苟活——这大抵是屈原与渔父的不同之处。

屈原既放，

游于江潭，

行吟泽畔，

颜色憔悴，

形容枯槁。

渔父见而问之曰：

“子非三闾大夫欤？

屈原啊已经遭到了放逐，

他来到了沅江湖畔游荡，

在江边一边走一边吟唱。

他衰弱不振啊面色憔悴，

他形销骨立啊模样枯瘦。

渔翁看到屈原向他问道：

“您不就是三闾大夫吗？

何故至于斯？”

屈原曰：

“举世皆浊我独清，

众人皆醉我独醒，

是以见放。”

为什么沦落到这种地步？”

屈原回答渔翁的问话说：

“世人都混浊只有我干净，

个个都醉了唯有我清醒，

所以我就这样被放逐了。”

渔父曰：

“圣人不凝滞于物，

而能与世推移。

世人皆浊，

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

众人皆醉，

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酾？”

何故深思高举，

自令放为？”

屈原曰：“吾闻之，

新沐者必弹冠，

新浴者必振衣？

何故深思高举，

自令放为。

安能以身之察察，

受物之汶汶者乎？

渔翁听他说完就劝他道：

“圣人不拘泥于某种环境，

并能随世俗变化而改变。

如果世间上人人都混浊，

何不搅混泥水推波助澜？

如果世间上个个都醉了，

为何不吃酒糟把酒大喝？

为什么忧国忧民又超脱，

以至于使自己被人放逐？”

屈原说：“我曾经听说，

刚洗头要弹去帽上灰尘，

刚洗澡要抖净衣上尘土。

怎能让干干净净的身体，

去沾染外界污浊的事物？

宁赴湘流，

葬于江鱼之腹中。

安能以皓皓之白，

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渔父莞尔而笑，

鼓枻而去。歌曰：

“沧浪之水清兮，

可以濯吾缨！”

渔父莞尔而笑，

鼓枻而去；

沧浪之水浊兮，

可以濯吾足。”

遂去，不复与言。

我宁愿投入那湘江水中，

让自己葬身在鱼腹肚中。

怎能让洁白纯净的东西，

蒙受那世俗尘埃的污垢！”

渔翁听完后就莞尔一笑，

敲击他的船桨边行边唱：

“沧浪江的水啊清又清啊，

可以洗一洗啊我的头巾；

沧浪江的水啊浊又浊啊，

可以洗一洗啊我的双脚。”

他远去不再和屈原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