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游（1）

屈原

【题解】

《远游》是一首充满浪漫主义奇思的抒情长诗。汉代以来的《楚辞》注释者，大多根据传说而定其作者为屈原。但是，不少文学研究者认为，这是汉人模仿《离骚》的作品，尚无定论。《远游》虽未必是屈原之作，然拟托者却从《离骚》往观四方、溘风上征得到启发，展开远游天地的缤纷铺排，申说“时俗迫阨”之悲和登遐成仙之乐，在艺术表现上大量融汇神仙传说，文采秀发，辞采绚烂。

悲时俗之迫阨兮，

愿轻举而远游。

质菲薄而无因兮，

焉托乘而上浮？

悲哀社会风俗让人困顿，

我愿轻身高举远游求真。

只是我无能又没有依靠，

怎么能乘仙车飞上青天？

遭沉浊而污秽兮，

独郁结其谁语！

夜耿耿而不寐兮，

魂茕茕而至曙。

惟天地之无穷兮，

哀人生之长勤。

往者余弗及兮，

来者吾不闻。

步徙倚而遥思兮，

怊惝怳而乖怀。

意荒忽而流荡兮，

心愁悽而增悲。

神倏忽而不反兮，

形枯槁而独留。

内惟省以端操兮，

陷入泥沼使我污秽混浊，独自忧闷烦乱向谁诉说！夜里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神魂凄切直到天色大亮。只有天地才会无穷无尽，可怜人生多是劳碌不堪。过去之事已经无法了解，未来之事我也不能听见。我的步履蹒跚乱了分寸，惆怅失意理想不能实现。心情迷茫让我四处游荡，心中愁惨无限悲伤失望。忽然之间精神离而不返，躯体消瘦只留下了骨头，反复思索然后审察志向，

求正气之所由。

漠虚静以恬愉兮，

澹无为而自得。

闻赤松之清尘兮，

愿承风乎遗则。

贵真人之休德兮，

美往世之登仙。

与化去而不见兮，

名声著而日延。

探求正气到底来自何方。

虚无清静心中安适愉悦，

清心寡欲才能自然得意。

我敬重赤松先生的清虚，

愿意继承他的遗风法则。

我敬慕赤松先生的美德，

羡慕过去的人能做神仙。

他们蜕形而去人看不见，

他们的名声却流传千载。

奇傅说之托辰星兮，

羡韩众之得一。

形穆穆以浸远兮，

离人群而遁逸。

因气变而遂曾举兮，

惊叹傅说死后变成星星，

羡慕韩众能够飞天成仙。

他们身形宁静渐渐远去，

他们远离世俗飘然不见。

凭借精气变化飞升上天，

忽神奔而鬼怪。

时髣髴以遥见兮，

精皎皎以往来。

绝氛埃而淑尤兮，

终不反其故都。

免众患而不惧兮，

世莫知其所如。

恐天时之代序兮，

耀灵晔而西征。

微霜降而下沦兮，

悼芳草之先零。

聊仿佯而逍遥兮，

永历年而无成。

谁可与玩斯遗芳兮？

长向风而舒情。

高阳邈以远兮，

余将焉所程？

能像鬼神往来瞬息万变。

有时仿佛足以远远看见，

神灵耀眼往来宇宙之间。

超越浊世居住名山洞府，

永远不愿返回自己故乡。

摆脱了群小再没有畏惧，

世人都不知道我的去向。

担心一年四季变化无情，

灿烂的太阳在不断西行。

寒冷的严霜也开始降临，

悼惜那香草会首先凋零。

我暂且徘徊而借以散心，

我只虚度年华一事无成。

谁能与我同赏这些芳草？

我只好长久地迎风抒情。

古帝高阳离我们太远了，

想效法古人又怎么可能？

重曰：春秋忽其不淹兮，

奚久留此故居？

轩辕不可攀援兮，

吾将从王乔而娱戏！

餐六气而饮沆瀣兮，

漱正阳而含朝霞。

保神明之清澄兮，

精气入而粗秽除。

顺凯风以从游兮，

至南巢而壹息。

见王子而宿之兮，

审壹气之和德。

曰：“道可受兮，不可传；

其小无内兮，其大无垠；

无滑而魂兮，彼将自然；

壹气孔神兮，于中夜存

。得道最佳境存于夜半时。

虚以待之兮，无为之先；

庶类以成兮，此德之门。

闻至贵而遂徂兮，

忽乎吾将行。

仍羽人于丹丘兮，

留不死之旧乡。

再说：春与秋匆匆交替，

为何我老是要留此故地。

轩辕黄帝神圣高不可攀，

我将跟随王子乔娱乐游戏。

吃的是六气渴了有清露，

正阳气漱口朝霞含嘴里。

为了保持精神清明纯洁，

把精气吸入将污秽排泄。

顺着南风随它各处游历，

游到了南巢我暂时休息。

见到了子乔我深深作揖，

向他讨教得道成仙秘密。

他说：“道需心领神会不可言传，

小到不可分大到无边际。

神魂不乱就可自然显现，

虚静去等待不争天下先，

”得道之门径一切法自然。”

听到至理名言就想前往，

匆匆忙忙我即将要远行。

追随飞仙到达丹丘圣地，

永远留在长生不死之乡。

朝濯发于汤谷兮，

夕晞余身兮九阳。

吸飞泉之微液兮，

怀琬琰之华英。

玉色頩以脕颜兮，

精醇粹而始壮。

质销铄以汋约兮，

早晨在汤谷里洗濯头发，

夜晚就在九阳下晒干身。

吸饮飞泉溅的清凉泉水，

美玉般的花朵怀揣在心。

脸色如美玉光彩又照人，

精神纯粹完美初盛方刚。

我的凡胎脱尽轻丽柔美，

神要眇以淫放。

嘉南州之炎德兮，

丽桂树之冬荣。

山萧条而无兽兮，

野寂漠其无人。

载营魄而登霞兮，

掩浮云而上征。

命天阍其开关兮，

排阊阖而望予。

召丰隆使先导兮，

问大微之所居。

集重阳入帝宫兮，

造旬始而观清都。

朝发轫于太仪兮，

夕始临乎于微闾。

神人精神旺盛格外奔放。

南州气候温暖令人赞美，

那美丽的桂花冬天吐英。

群山萧条没有野兽出没，

原野寂静无人多么冷清。

车载着魂魄我登上彩霞，

浮云遮身啊我登上天庭。

叫守门人赶快打开天门，

他推开天门而把我来看。

我召唤云师来作为向导，

叫他打听太微宫的所在。

来到九重天进入太微宫，

造访太白星到清都参观。

早晨启程于威仪的天庭，

傍晚来到东北于微闾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