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1）

屈原

【题解】

这是一首“情致缥缈”“玲珑剔透”的祀神乐歌，其名传自夏代，传说是夏启从天帝那儿偷来的“天乐”，实际上可能是夏王朝祭祀天地诸神的祭歌。夏王朝覆亡后，它便失去了王朝礼典用乐的地位。在沅湘民间流传中，这首乐歌既保存了原先祭祀的部分内容，又掺入了民间祭祀的基本内容，形成了其“非典非俗”的特点。屈原被放逐到沅湘一带，可能参加过民间的这类祭祀活动，并因原先的祭祀歌过于“鄙陋”，特为重新改写，这便是现在的楚辞《九歌》。

从《九歌》的内容和形式看，似已具祀神歌舞剧的雏形。《九歌》中扮神的巫、觋，在宗教仪式、人神关系的纱幕下，表演着人世间男女恋爱的活剧。这种男女感情的抒发，是很复杂曲折的：有思慕，有猜疑，有欢乐，有悲痛，有哀怒。

这些鬼神的形象是很美的，有强烈的艺术魅力。作者同神站在平等的地位上，自由而真挚地描写他们的恋爱生活，表现他们美好的内心、丰富的感情以及像人一样的喜怒哀乐。因此，作品充满了浪漫主义的气息，优美丰富的想象，庄严富丽、曲折哀婉的情调，五彩缤纷的画面，活泼流畅的节奏，语言精美，韵味

隽永，有一种深切感人的力量。

东皇太一

【题解】

这是楚人祭祀天神中最尊贵的神——东皇太一的祭歌。

吉日兮辰良，

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

璆锵鸣兮琳琅。

吉祥日子好时光，

恭恭敬敬祭上皇。

玉镶宝剑手按抚，

全身佩玉响叮当。

瑶席兮玉瑱，

盍将把兮琼芳。

蕙肴蒸兮兰藉，

奠桂酒兮椒浆。

扬枹兮拊鼓，

疏缓节兮安歌，

陈竽瑟兮浩倡。

灵偃蹇兮姣服，

芳菲菲兮满堂。

五音纷兮繁会，

君欣欣兮乐康。

瑶席四角玉镇压，

鲜花供在神座旁。

蕙草包肉兰叶垫，

献上桂酒椒子汤。

高举鼓槌猛击鼓，

轻歌曼舞节拍疏，

吹竽鼓瑟歌声扬。

华服巫女翩跹舞，

芳香馥郁飘满堂。

五音交鸣齐奏乐，

东皇太一喜洋洋。

云中君

【题解】

这是祭祀云神的乐歌。

浴兰汤兮沐芳，

华采衣兮若英。

灵连蜷兮既留，

烂昭昭兮未央。

蹇将憺兮寿宫，

与日月兮齐光。

龙驾兮帝服，

聊翱游兮周章。

灵皇皇兮既降，

猋远举兮云中。

览冀州兮有余，

横四海兮焉穷。

思夫君兮太息，

极劳心兮忡忡。

沐浴兰汤满身香，

穿上华丽花衣裳。

喜看云神停云端，

神光灿烂正盛旺。

安居云间之殿堂，

可与日月争光芒。

驾龙车穿五彩衣，

天上翱翔游四方。

神光闪闪从天降，

忽又疾飞返云端。

高瞻远瞩超九州，

恩泽四海功无量。

思念神君声叹息，

忧心忡忡神黯伤。

湘君

【题解】

《湘君》与下篇《湘夫人》同是祭祀湘水神的乐歌。

君不行兮夷犹，

蹇谁留兮中洲？

美要眇兮宜修，

沛吾乘兮桂舟。

令沅湘兮无波，

使江水兮安流。

望夫君兮未来，

吹参差兮谁思？

湘君你犹豫不前为哪桩？

谁把你留在洲中使我想？

修饰好美丽容貌来接你，

我乘上桂木舟疾速行驶。

我不准沅江湘江兴风浪，

令长江平平静静向前淌。

盼望你啊为什么总不来，

吹排箫啊你说我把谁想？

驾飞龙兮北征，

邅吾道兮洞庭。

薜荔柏兮蕙绸，

荪桡兮兰旌。

望涔阳兮极浦，

横大江兮扬灵。

扬灵兮未极，

女婵媛兮为余太息。

横流涕兮潺湲，

隐思君兮陫侧。

我驾着飞快龙舟往北行，

我掉转船头又驶向洞庭。

薜荔做帘子蕙草做幕帐，

兰草饰旌旗荪草饰船桨。

眺望涔阳浦口遥远地方，

飞舟横渡大江神采飞扬。

心盼望神远驰永无尽头，

侍女声声叹息为我悲伤。

止不住滚滚热泪腮边淌，

暗暗地思念你啊愁断肠。

桂棹兮兰枻，

斫冰兮积雪。

采薜荔兮水中，

搴芙蓉兮木末！

心不同兮媒劳，

恩不甚兮轻绝！

石濑兮浅浅，

飞龙兮翩翩。

交不忠兮怨长，

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闲。

鼂骋骛兮江皋，

夕弭节兮北渚。

鸟次兮屋上，

水周兮堂下。

捐余玦兮江中，

遗余佩兮醴浦。

采芳洲兮杜若，

将以遗兮下女。

时不可兮再得，

聊逍遥兮容与。

桂木为桨啊木兰为船舷，

激起层层浪花向前飞驰。

迎湘君好像水中采薜荔，

又好比上树梢攀摘荷花！

两人啊心儿不同媒徒劳，

彼此间恩爱不深易轻抛！

沙石间的流水啊浅又浅，

水上行驶的龙舟快如飞。

相交不忠贞怨恨必然深，

不守时失约还说没空闲。

清晨我奔波江岸不辞劳，

傍晚啊停宿小岛心烦躁。

一群小鸟栖息在屋檐下，

淙淙流水环绕在台阶前。

我要把玉玦抛到江里去，

我要把琼琚丢在澧水旁。

我采摘香花香草香岛上，

准备送给她身边的侍女。

良辰美景从此一去不返，

我且自由自在漫步散心。

湘夫人

【题解】

《湘夫人》以湘君的口气表现这位湘水男神对湘夫人的怀恋，表现了他对爱情的忠贞。

帝子降兮北渚，

目眇眇兮愁予嫋嫋。

兮秋风，

洞庭波兮木叶下。

登白薠兮骋望，

与佳期兮夕张。

鸟何萃兮中？

罾何为兮木上？

沅有茝兮醴有兰，

思公子兮未敢言。

荒忽兮远望，

观流水兮潺湲。

麋何食兮庭中？

蛟何为兮水裔？

朝驰余马兮江皋，

夕济兮西澨。

闻佳人兮召予，

将腾驾兮偕逝。

湘夫人降临北洲，

望眼欲穿心忧伤。

秋风徐徐天气凉，

洞庭波漾叶枯落。

踩着白目远望，

约会就在今晚上。

为何山鸟聚水草？

为何渔网挂树梢？

沅有芷草澧有兰，

心想夫人口难开。

神思迷惘向远望，

只见流水慢慢淌。

为何麋鹿院寻食？

为何蛟龙戏河岸？

清晨打马于江边，

傍晚渡到江西岸。

听说夫人来相召，

我将驾车同前往。

筑室兮水中，

葺之兮荷盖。

荪壁兮紫坛，

播芳椒兮成堂。

桂栋兮兰橑，

辛夷楣兮药房。

罔薜荔兮为帷，

擗蕙櫋兮既张。

白玉兮为镇，

疏石兰兮为芳。

芷葺兮荷屋，

缭之兮杜衡。

合百草兮实庭，

建芳馨兮庑门。

九嶷缤兮并迎，

灵之来兮如云。

捐余袂兮江中，

遗余褋兮澧浦。

搴汀洲兮杜若，

将以遗兮远者。

时不可兮骤得，

聊逍遥兮容与。

宫殿建筑在水中，

荷叶盖在屋顶上。

荪草墙壁紫贝院，

四壁涂椒做厅堂。

木兰做椽桂做梁，

辛夷做门白芷房。

薜荔编成大帐幔，

拉上香蕙草隔扇。

白玉压席镇四角，

陈设石兰一片香。

荷叶屋顶盖香芷，

芬芳杜衡绕房屋。

各种香草充庭院，

各色香花列门前。

九嶷众神纷纷降，

为迎夫人神如云。

我把外衣抛江中，

内衣丢在澧水旁。

我摘香花小洲上，

送给远方好姑娘。

良辰美景不再有，

暂且自由度时光。

大司命

【题解】

大司命是掌管人类寿夭、生死的天神。本篇由男巫扮神，女巫伴唱。

广开兮天门，

纷吾乘兮玄云。

令飘风兮先驱，

使涷雨兮洒尘。

君迴翔兮以下，

逾空桑兮从女。

纷总总兮九州，

何寿夭兮在予。

高飞兮安翔，

乘清气兮御阴阳。

吾与君兮齐速，

导帝之兮九坑。

灵衣兮被被，

玉佩兮陆离。

壹阴兮壹阳，

众莫知兮余所为。

（男）快把天门大大开，

我要乘乌云下来。

命令旋风作先导，

命令暴雨除尘埃。

（女）你盘旋降临下界，

我越过空桑跟随。

（男）九州人众千千万，

他们寿夭我主宰。

（女）高高地安闲飞翔，

乘清气驾驭阴阳。

我和你恭迎上帝，

带之灵威来世上。

（男）身上神衣徐徐飘，

腰间玉佩闪光亮。

灵光忽隐又忽现，

谁也不知我所为。

折疏麻兮瑶华，

将以遗兮离居。

老冉冉兮既极，

不寖近兮愈疏。

乘龙兮辚辚，

高驰兮冲天。

结桂枝兮延伫，

羌愈思兮愁人。

愁人兮奈何，

愿若今兮无亏。

固人命兮有当，

孰离合兮可为？

（女）折下神麻玉色花，

送给隐者远离家。

人渐老矣趋垂暮，

不亲近他更生疏。

神君驾龙车声隆，

迅速奔驰向天空。

编结桂枝左右盼，

越是想他越伤心。

忧愁使人无办法，

愿他珍重像如今。

人之寿命本定数，

悲欢离合岂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