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骚（3）

何所独无芳草兮，

尔何怀乎故宇？

世幽昧以昡曜兮，

孰云察余之善恶？

民好恶其不同兮，

惟此党人其独异。

户服艾以盈要兮，

谓幽兰其不可佩。

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

岂珵美之能当？

苏粪壤以充帏兮，

谓申椒其不芳。

世间什么地方没有芳草，

你又何必苦苦怀恋故地？

世道黑暗使人迷惑混乱，

谁又能了解我们的善恶？

天下人们固然各有所爱，

只是这里小人更加古怪。

人人都把艾草挂满腰间，

反而说幽兰不可以佩戴。

对草木好坏还分辨不清，

怎么能够正确评价玉器？

用粪土塞满自己的香袋，

反说佩的申椒没有香气。

欲从灵氛之吉占兮，

心犹豫而狐疑。

巫咸将夕降兮，

怀椒糈而要之。

百神翳其备降兮，

九疑缤其并迎。

皇剡剡其扬灵兮，

告余以吉故。

曰勉升降以上下兮，

求矩矱之所同。

汤禹严而求合兮，

挚咎繇而能调。

想听从灵氛占卜的吉卦，

心里犹豫迟疑忐忑不定。

听说巫咸今晚将要降临，

我带着花椒精米邀请他。

诸神遮天蔽日齐降共临，

九嶷山的众神纷纷相迎。

他们灵光闪闪显示神灵，

巫咸又告诉我不少佳话。

他说应该努力上天下地，

按照天度寻求意气同道。

汤禹严格而且虚心求贤，

伊尹皋陶君臣能够协调。

苟中情其好修兮，

又何必用夫行媒？

说操筑于傅岩兮，

武丁用而不疑。

吕望之鼓刀兮，

遭周文而得举。

宁戚之讴歌兮，

齐桓闻以该辅。

及年岁之未晏兮，

时亦犹其未央。

恐鹈之先鸣兮，

使夫百草为之不芳。

只要内心善良爱好修洁，

又何必一定要使臣介绍？

傅说拿木杵在傅岩筑墙，

武丁重用他也毫不动摇。

姜太公曾经摆弄过屠刀，

遇到周文王就不再潦倒。

宁戚喂牛敲着牛角歌唱，

齐桓公听出抱负任大夫。

趁现在年轻还未衰老啊，

施展才能还有大好时光。

当心杜鹃鸟叫得太早啊，

使得百草因此芳尽香消。

何琼佩之偃蹇兮，

众薆然而蔽之。

惟此党人之不谅兮，

恐嫉妒而折之。

时缤纷其变易兮，

又何可以淹留。

兰芷变而不芳兮，

荃蕙化而为茅。

何昔日之芳草兮，

今直为此萧艾也。

岂其有他故兮？

莫好修之害也。

为什么美好出众的琼佩，

人们却要掩盖它的光辉。

想到这些小人不讲信义，

恐怕出于嫉妒把它摧毁。

时世纷乱而世态易变啊，

我怎能在这里久久流连。

兰草和芷草失掉了芬芳，

荃草和蕙草也变成茅莠。

为什么往日的香花芳草，

今天全都成为荒蒿野艾。

难道还有别的什么理由？

是不爱修洁造成的祸害。

余以兰为可恃兮，

羌无实而容长。

委厥美以从俗兮，

苟得列乎众芳。

椒专佞以慢慆兮，

樧又欲充夫佩帏。

既干进而务入兮，

又何芳之能祗。

固时俗之流从兮，

又孰能无变化？

览椒兰其若兹兮，

又况揭车与江离。

我还以为兰草最可依靠，

谁知华而不实虚有其表。

兰草抛弃美质随从时俗，

勉强名列众芳辱没香草。

花椒专横谄媚十分傲慢，

茱萸想进香袋冒充香草。

既然贪图攀缘热心钻营，

又有什么香草重吐芳馨。

本来世态习俗随波逐流，

又还有谁能够意志坚定？

看香椒兰草也竟然如此，

何况揭车江离能不变心。

惟兹佩之可贵兮，

委厥美而历兹。

芳菲菲而难亏兮，

芬至今犹未沬。

和调度以自娱兮，

聊浮游而求女。

及余饰之方壮兮，

周流观乎上下。

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

历吉日乎吾将行。

折琼枝以为羞兮，

精琼爢以为粻。

只有我的佩饰可珍可贵，

守美质咏美德直到如今。

浓郁的香气难以消散啊，

至今芳馨还是沁人心脾。

我调度和谐又自我欢娱，

姑且飘游四方寻求美女。

趁着我的佩饰还很盛美，

到天地四方去周游观访。

灵氛已告诉我占得吉卦，

选个好日子我出走远方。

折下玉树枝叶作为美食，

我把美玉捣碎作为干粮。

为余驾飞龙兮，

杂瑶象以为车。

何离心之可同兮，

吾将远逝以自疏。

邅吾道夫昆仑兮，

路修远以周流。

扬云霓之晻蔼兮，

鸣玉鸾之啾啾。

朝发轫于天津兮，

夕余至乎西极。

凤皇翼其承旂兮，

高翱翔之翼翼。

给我驾车啊用飞龙为马，

车上装饰着美玉和象牙。

彼此不同心如何在一起，

我将去远游主动离开他。

我把行程转向西方昆仑，

路途遥远继续周游观察。

云霞虹霓飞扬遮天蔽日，

车上玉铃错杂铿锵和鸣。

清晨从天河的渡口出发，

傍晚到达了西天的尽头。

凤凰展翅承托着旌旗啊，

高飞在天上多和谐自由。

忽吾行此流沙兮，

遵赤水而容与。

麾蛟龙使梁津兮，

诏西皇使涉予。

路修远以多艰兮，

腾众车使径待。

路不周以左转兮，

指西海以为期。

屯余车其千乘兮，

齐玉轪而并驰。

驾八龙之婉婉兮，

载云旗之委蛇。

忽然我来到这流沙地段，

沿着赤水从容缓缓行进。

指挥蛟龙在渡口上架桥，

命令西皇将我渡过河流。

行程多么遥远天路艰险，

我传令众车侍候在路旁。

经过不周山向左转去啊，

浩瀚的西海才是目的地。

我再把成千辆车子聚集，

对齐玉轮转动并驾齐驱。

驾车的八龙蜿蜒地前进，

载着云霓旗帜随风卷曲。

抑志而弭节兮，

神高驰之邈邈。

奏《九歌》而舞《韶》兮，

聊假日以乐。

陟升皇之赫戏兮，

忽临睨夫旧乡。

仆夫悲余马怀兮，

蜷局顾而不行。

乱曰：已矣哉！

国无人莫我知兮，

又何怀乎故都？

既莫足与为美政兮，

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定下心来啊慢慢地前行，

难控制飞得远远的思绪。

演奏着《九歌》跳起《韶》舞啊，

且借大好时光及时行乐。

刚刚登上灿烂的天国啊，

忽然看见我生长的故乡。

我的仆从悲伤马也怀念，

退缩回头不肯走向前方。

尾声：算了吧！

国内既然没人理解我啊，

又何必对故乡恋恋不舍？

既然没人能与我推行美政，

我将要独自去追随彭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