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骚（2）

制芰荷以为衣兮，

集芙蓉以为裳。

不吾知其亦已兮，

苟余情其信芳。

高余冠之岌岌兮，

长余佩之陆离。

芳与泽其杂糅兮，

唯昭质其犹未亏。

忽反顾以游目兮，

将往观乎四荒。

我要把菱叶裁剪成上衣，

并用荷花把下裳来织就。

没有人了解我又有何妨，

只要内心真正馥郁芳柔。

我高耸的冠冕加得更高，

我耀眼的佩带增得更长。

虽然芳洁污垢混杂一起，

只有纯洁品质不会腐朽。

我猛然回头纵目而远望，

我将游观四面遥远地方。

佩缤纷其繁饰兮，

芳菲菲其弥章。

佩着五彩缤纷华丽装饰，

散发出阵阵浓郁的清香。

民生各有所乐兮，

余独好修以为常。

虽体解吾犹未变兮，

岂余心之可惩？

女嬃之婵媛兮，

申申其詈予。

曰鲧婞直以亡身兮，

每个人有各自的爱好啊，

我独爱好修饰习以为常。

即使粉身碎骨也不改变，

难道我的心可以被压服？

女媭对我牵挂而又关切，

反反复复把我训斥责备。

她说鲧刚直且不顾性命，

终然夭乎羽之野。

汝何博謇而好修兮，

纷独有此姱节。

薋菉葹以盈室兮，

判独离而不服。

结果被杀死在羽山荒野。

你何必太爽直爱好修饰，

还独有很多美好的节操。

满屋堆的都是普通花草，

唯你与众不同不肯佩戴。

众不可户说兮，

孰云察余之中情？

世并举而好朋兮，

夫何茕独而不予听。

依前圣以节中兮，

喟凭心而历兹。

济沅湘以南征兮，

就重华而陈词。

启《九辩》与《九歌》兮，

夏康娱以自纵。

不顾难以图后兮，

五子用失乎家巷。

众人不可以一个个说明，

谁会来详察我们的本心？

世人相互吹捧成群结伙，

为何你连我的话都不听。

遵循先圣正道节制性情，

愤懑心情至今不能平静。

渡过沅水湘水向南走去，

我要对虞舜沉痛地陈词。

夏启偷得《九辩》和《九歌》啊，

沉湎寻欢作乐放纵忘情。

不居安思危预防后患，

五位王公因此得以酿成内乱。

羿淫游以佚畋兮，

又好射夫封狐。

固乱流其鲜终兮，

浞又贪夫厥家。

浇身被服强圉兮，

纵欲而不忍。

后羿爱好田猎纵情游乐，

特别喜欢射杀大狐狸。

本来淫乱之徒少有善终，

寒浞杀羿又霸占其娇妻。

寒浇自恃身强而有力气，

放纵情欲不肯节制自己。

日康娱而自忘兮，

厥首用夫颠陨。

夏桀之常违兮，

乃遂焉而逢殃。

后辛之菹醢兮，

殷宗用而不长。

天天寻欢作乐忘掉自身，

因此他的脑袋终于落地。

夏桀行为总是违背常理，

终究难以逃避祸乱灾殃。

纣王把忠良剁成肉酱啊，

殷商天下因此难以久长。

汤禹俨而祗敬兮，

周论道而莫差。

举贤而授能兮，

循绳墨而不颇。

皇天无私阿兮，

览民德焉错辅。

夫维圣哲以茂行兮，

苟得用此下土。

瞻前而顾后兮，

相观民之计极。

夫孰非义而可用兮，

孰非善而可服？

商汤夏禹庄重严肃恭敬，

正确讲究道理还有文王。

他们都能选拔贤者能人，

遵循规矩准则不差分毫。

上天光明正大公正无私，

见有德之人就给予扶持。

只有圣哲德行高尚美好，

才能让他享有天下土地。

回顾历史啊再瞻望未来，

观察人世最根本的规律。

哪有不义的事可以去干，

哪有不善的事应该担当？

阽余身而危死兮，

览余初其犹未悔。

不量凿而正枘兮，

固前修以菹醢。”

曾歔欷余郁邑兮，

哀朕时之不当。

揽茹蕙以掩涕兮，

沾余襟之浪浪。

跪敷衽以陈辞兮，

耿吾既得此中正。

驷玉虬以乘鷖兮，

溘埃风余上征。

朝发轫于苍梧兮，

夕余至乎县圃。

欲少留此灵琐兮，

日忽忽其将暮。

吾令羲和弭节兮，

望崦嵫而勿迫。

路曼曼其修远兮，

吾将上下而求索。

我虽然面临死亡的危险，

回想初衷我毫不后悔。

不度量凿眼就削正榫头，

前代贤人因此遭殃身死。

我泣声不绝啊烦恼悲伤，

哀叹自己未逢美好时光。

拔些柔软蕙草擦擦眼泪，

热泪滚滚沾湿我的衣裳。

衣襟铺地跪着慢吐衷肠，

我已求得正道心里亮堂。

驾驭四条玉虬乘着凤车，

飘忽离开尘世飞到天上。

早晨开始启程离开苍梧，

傍晚就到达了昆仑山上。

我本想在灵琐停留片刻，

夕阳西下已经暮色苍茫。

我命令羲和停鞭慢行啊，

莫叫太阳迫近崦嵫山旁。

前面的道路啊漫长遥远，

我将上上下下追求理想。

饮余马于咸池兮，

总余辔乎扶桑。

折若木以拂日兮，

聊逍遥以相羊。

前望舒使先驱兮，

后飞廉使奔属。

鸾皇为余先戒兮，

雷师告余以未具。

吾令凤鸟飞腾兮，

继之以日夜。

飘风屯其相离兮，

帅云霓而来御。

让我的马痛饮咸池琼浆，

把马缰绳拴在扶桑树上。

折下若木枝来挡住太阳，

暂且自在地散步而闲逛。

叫望舒在前方作为先驱，

让风神在后面紧紧跟上。

鸾鸟凤凰为我在前戒备，

雷神却说还没安排停当。

我命令凤凰展翅飞腾啊，

夜以继日不停飞翔兼程。

旋风结聚起来互相靠拢，

它率领着云霓将我恭迎。

纷总总其离合兮，

斑陆离其上下。

吾令帝阍开关兮，

倚阊阖而望予。

时暧暧其将罢兮，

结幽兰而延伫。

世溷浊而不分兮，

好蔽美而嫉妒。

朝吾将济于白水兮，

登阆风而马。

忽反顾以流涕兮，

哀高丘之无女。

云霓越聚越多忽离忽合，

五光十色上下变化万千。

我叫天帝门卫打开天门，

他却倚靠天门把我呆望。

日色渐渐昏暗时间已晚，

我编结着幽兰久久站立。

这个世界混浊善恶不分，

喜欢嫉妒别人抹煞所长。

清晨我将要渡过白水河，

登上阆风山把马儿系着。

忽然回头眺望不禁泪下，

伤心高丘竟然没有美女。

溘吾游此春宫兮，

折琼枝以继佩。

及荣华之未落兮，

相下女之可诒。

吾令丰隆乘云兮，

求宓妃之所在。

解佩纕以结言兮，

吾令蹇修以为理。

纷总总其离合兮，

忽纬繣其难迁。

夕归次于穷石兮，

朝濯发乎洧盘。

我飘忽地来到春宫一游，

折下玉树枝条增添佩饰。

趁琼枝上花朵还未凋零，

到下界寻可馈赠之美女。

我命令云师把云车驾起，

去寻找宓妃所在的居处。

解下佩带束好求婚书信，

我请蹇修前去做我媒人。

云霓纷纷簇集忽离忽合，

很快知道事情乖戾难成。

晚上宓妃回到穷石住宿，

清晨来到洧盘洗濯头发。

保厥美以骄傲兮，

日康娱以淫游。

虽信美而无礼兮，

来违弃而改求。

览相观于四极兮，

周流乎天余乃下。

望瑶台之偃蹇兮，

见有娀之佚女。

吾令鸩为媒兮，

鸩告余以不好。

雄鸠之鸣逝兮，

余犹恶其佻巧。

宓妃仗着貌美骄傲自大，

成天在外放荡寻欢作乐。

她虽然美丽但太无礼节，

算了吧放弃她另外寻找。

我在天上观察四方八极，

周游一遍后我从天而降。

遥望华丽巍峨的玉台啊，

看见台上有娀氏的美女。

我请鸩鸟前去帮我做媒，

鸩鸟撒谎说那美女不好。

雄鸠叫唤着飞去说媒啊，

我又讨厌它的诡诈轻佻。

心犹豫而狐疑兮，

欲自适而不可。

凤皇既受诒兮，

恐高辛之先我。

欲远集而无所止兮，

聊浮游以逍遥。

及少康之未家兮，

留有虞之二姚。

理弱而媒拙兮，

恐导言之不固。

世溷浊而嫉贤兮，

好蔽美而称恶。

我心中犹豫而疑惑不定，

想自己去吧又不合礼数。

凤凰已接受托付的聘礼，

恐怕高辛赶在我前面了。

想到远方去又无处安居，

只好四处游荡流浪逍遥。

趁着少康还未结婚成家，

还留着有虞国两位阿娇。

媒人无能没有伶牙俐齿，

恐怕不能传达我的深情。

世间混乱污浊嫉贤妒能，

喜欢隐人善处扬人恶声。

闺中既以邃远兮，

哲王又不寤。

怀朕情而不发兮，

余焉能忍与此终古！

索茅以筳篿兮，

命灵氛为余占之。

曰两美其必合兮，

孰信修而慕之？

思九州之博大兮，

岂唯是其有女？

曰勉远逝而无狐疑兮，

孰求美而释女？

闺中美女既然难以接近，

贤智君王又长睡不觉醒。

满腔忠贞激情无处倾诉，

我怎么能忍耐了此一生！

找来灵草和细竹片算命，

请求神巫灵氛为我占卜。

他说双方美好必将结合，

看谁真正好修必然爱慕。

想到天下多么辽阔广大，

难道只有这里才有娇女？

劝你远走高飞不要迟疑，

谁寻求美人会把你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