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秀女江玉清进宫。

我说：「你学几声狗叫来逗我欢心，本宫就劝皇上留下你。」

她瞪大了眼睛，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般羞辱她。

「什么狗屁贵妃娘娘，当日也不过是个奴婢罢了，我父是江州司马，你敢动我！」

确实，我那时是个乞儿，为了一个肉包子，答应她学狗叫。

她吼完，掌事姑姑便赏了她一个耳光：「冒犯贵妃，可是死罪。」

我笑，原来上位者的感觉竟是这样。

1

我是个臭讨饭的野丫头。

我爷是个臭讨饭的老头。

荒年，流民很多，新皇李檀却下令关了粮仓，没有人会管我们这些臭讨饭的死活。

我找着我爷时，他将今日和野狗抢来的半个黑馒头塞到我的怀里。

他已然饿得只剩进气没有出气了。

我将那块又黑又硬的馒头又掰成了两半，他却摇摇头，往地上抓了一把灰抹到我的脸上，直叹气道：「丫头子，爷咬不动了，你吃吧，咱的命就和这狗尾巴草一样，不知道哪一天就被风吹散了，火烧没了，可我的丫头子长得俊啊。」

我蜷缩在他身旁，爷浑浊的眼睛又转了转，苍老如树皮一般的手又摸过我的脸。

我知道，爷要死了。

我不想爷爷死。

小叫花子舍不得老叫花子。

我摇摇头，喊我爷：「爷，你别死，我给你找好吃的去。」

我不知我爷听没听见。

我挤过一群流民堆里，阴差阳错一般的，我滚到一个姑娘脚底下，她生得俊俏极了，一双明眸跟含了水一般，她瞧着我的样子，戚眉轻笑了一声。

「想吃肉包子？」

我跪在地上点点头。

「那你学着小狗叫唤几嗓子，小姐我就把这肉包子赏给你。」

我想都没想就学着狗叫。

她一脚踢在我的身上，却像招了晦气一般，转身就走。

肉包子却没给我。

我伸手抱住她的腿，口中嘟囔着：「小姐好心，会有好报的！」

她一脸嫌恶地将手里的肉包子掰碎扔在地上，又一脚踩了上去，我慌忙将碎成渣的肉沫子捧在手心里，心里头想的是爷有救了。

我一刻都不敢停，生怕出了什么闪失。

哪怕只是一点点混着汤汁的肉沫子，也能救我爷一命。

远远地，我却听见了哭声和骂声。

我看到一群官兵在杀流民，两三下就砍死一个人。

血混着泥土流到我的脚下。

我几乎都站不住，颤巍巍地向前挪，我爷还在那里。

没等我到跟前，那群官兵就点了一把火。

院里所有的流民，死的没死的，一个都没放掉。等我找到我爷时，他已然成了一捧灰。他到死都没吃上一口热乎饭。

我不知道，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新皇李檀下了一道指令，说太医诊断疫病肆虐，而疫病就是从流民身上传出来的。

所以他下令烧死所有的流民。

李檀，李檀，我百般品味这两个字，恨不得饮其血，拆其骨！

慌乱中，我扒住了一个士兵的裤脚。

2

爷说过，我什么都好，就是生得太招眼。

「求爷疼我，我什么都愿意做！」我挤出来了几颗眼泪，那士兵端详着我的脸，轻笑了一声。

「这是个艳货！」

他们哄堂大笑起来。

我被献给了柳太尉。

他已然五十岁了，那双油腻的大手摸上了我的脸。

他什么都不让我干，不教我识文断字，不让我和旁人接触，但他却让我练一种舞，叫胡璇舞。

从天亮跳到天黑。

我跳得比他们所有人都好，师父也夸我。

可柳太尉依旧不满意。

我替他端了一盆洗脚水，他喝得醉醺醺的，手中却依旧握着我的手不放。

我自然是恶心极了，今年我刚满十六岁。

可我不想再过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了。

「太尉，奴来伺候你吧。」

我轻轻唤他。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瞧我的眼神又黏腻了几分。

他嗯了一声，将那双手放到我身上肆意游走着。

慌乱中，我躲了一下。

他却是恼了，一脚踢开我。

我重重摔在地上，又想起那天我向那个男人讨要包子时也是被他一脚踢在地上。

他扯住了我的头发，似调笑一般：「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就是个没人要的草，若是下个月不能在宴会上得皇上垂怜，你就等着死吧！」

原来是要把我献给李檀。

但我真的很讨厌别人说我是棵草。

我跪拜在冰冷的地板上低头不敢再去看这个所谓的柳太尉。

因为爷从前说过，当官需得品行端正，文采异于常人，还得有一颗慈悲之心。

若爷还活着的话，我一定告诉他不是的，皇上不是，柳太尉不是，那些个官兵都不是。

可我的爷早就被那混蛋皇帝手下的狗官一把火烧成了灰。

师父拉住我的手，她轻轻点着我的额间。

「能得皇上垂怜一睹圣颜是多少人求也求不得的事情，你为何这般不高兴？」

我低眉道：「我为何要高兴？」

我为何要高兴去面见杀我血亲的仇人？

师父摇摇头，长叹一声，道：「你同她们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我是个没人要的狗尾巴草。

3

我穿着薄纱衣在皇上身前，师父教过的，我柔弱无骨般抚上他的眉眼。

他的眼睛都恨不能贴在我的身上。

爷说过，我长得俊。

皇后轻咳了两声，他回了神，皇上怕极了皇后，她的阿父是帮李檀打天下的兵马大将军。

「柳太尉，你乃朝廷重臣，如今天下初定，你便献妖女，本宫不知，你竟如此祸乱圣心。」

我看着昨日还在骂我是棵草的太尉也抖如筛糠，像条丧家之犬一般同皇后谢罪。

我心中暗爽，原来他也不过圣上的一条狗儿罢了，同我这小人物也没什么不同。

「殿下，以微臣之见，此女身上尘缘未除，不若先叫她跟着微臣？」

我这才回眸瞧见，这是刑部侍郎，谢鎏。

谢鎏很聪明，既是想法子给足了皇上台阶下，又是保全了皇后的面子。

我又换了个主子。

柳太尉抓住我的头发轻声说道：「日后跟了谢鎏，也别忘了你是谁的狗。我能捧你，自然也能杀你。」

他手上的动作愈发狠戾，疼得我直掉眼泪。

「太尉说的是，太尉说的是，阿恒是太尉的狗！」他又踢了我一脚之后，狠狠推开了我。

我浑浑噩噩地瞧着外头的宫门。

回想起当日是不是就应该和爷一起死去，也总好过在这里给这些腌臜人当狗。

谢鎏生的丰神俊朗，目光深邃，戴着官帽，居高临下地瞧着我。

我怕得很，这朝堂之上虎狼环行，就算没了柳太尉，也会有李太尉，张太尉。

可他出乎意料将我扶了起来，问道：「听旁人说，你叫阿恒？」

我点点头，我没名字，爷说我们这样的人用不着名字。

但柳太尉说，当今国运，恒字当头，他希望我能入了皇上的眼。

「奴婢阿恒，愿为官人当牛作马，谢官人搭救。」

跟着柳太尉一年，我也长了几分心眼，今日若是没有谢鎏搭救，我只怕是会死在皇后手里。

谢鎏没有笑，黑白分明的瞳孔中瞧着我，眼中无喜无悲。

「你会做什么？」他肃然问道。

我低下头忙道：「洗衣做饭，会唱小曲，会跳胡璇舞，定然能伺候官人的。」

他却摇摇头，抬起我的脸，对我说：「你同别人不太一样，我要你做我的刀。」

那就做把刀吧，总好过做条狗。

4

谢鎏瞧着我描眉，束发，他很少笑，今日却格外的高兴。

我知道，是谢鎏求动了李檀，他开仓放粮，救了沧州流离失所的百姓。

他们的命好，我爷和我运气总是差一点。

「阿恒，今日皇帝会来行宫，你要去瞧瞧吗？」

我梳妆好，插上最后一只钗。

「我们阿恒真好看，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我握住了他的腕子，抬眼瞧着谢鎏。

「要银钱。」

他像是听到什么极为好笑的事一般。

我不知他笑什么，可我要给爷买座坟，省得他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还要买很多很多肉包子给爷吃。

李檀看着跪在地上的我，眸中先是一惊，随后又似藏宝一般，将我扶了起来。

「当日宴会，朕见过你。」

我故作胆怯，不去瞧他，道：「奴婢自然不敢染指圣上的天龙之姿，更不敢妄提能叫圣上记着奴婢了。」

皇后向来强势，若李檀做得不合她意莫说是训斥几句，急了就是一巴掌过去了，李檀能说什么，自己的皇位都是她家给的！

我在赌，李檀吃这一套。

他勾勾手，我将脸凑过去，他轻笑一声：「你这丫头，确实有趣。」

我便知道我赌赢了。

李檀当夜并不曾回去，而是宿在了行宫，可他并没有胆子带我回去。

他将我藏在行宫里头。

可是做贼嘛，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他送我珠钗宝物，情至深处，还会问我喜不喜欢。

我的演技足够好，次次都会哄他欢心。

「姑娘，外头有人找。」我不给人当丫头了，我也有丫头了。

我放下手中的珠钗，淡淡地看向了窗外。

来的是个男人，我识得他，是柳太尉身旁的内侍。

他手持一把长剑，坐到我的桌对岸，视若无睹般喝起了我的香茶。

这是李檀赏给我的，我轻笑一声。

「我是来传柳太尉的令的。」

我不曾抬眼皮看他一眼。

「大人说笑了，我向来只听令于当今圣上，又何来传柳太尉的令一说。」

我重重地将茶杯放下，茶水溅到我的手上，我却只是对他笑。

这死老头子当真觉得我会给他卖一辈子命。

他逼近了我，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

「一条狗而已，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若是柳太尉怪罪下来，你有几斤骨头能赔得起！」

他起身就要走，我急忙喊他：「等等。」

我心中自然知道他是觉得我后悔了，不敢触怒柳太尉。

在他满面奸笑转过身来时，我手中的花瓶已然砸到他的头上。

碎片声稀里哗啦地传了出来。

他倒了下去。

他没有死。

他睁眼定定地瞧着我，刚想呼出声来，被我一把夺过长剑抹了脖子。

你看我敢不敢触怒柳太尉。

一个小小的内侍也能对我作威作福。

「姑娘，怎么了，这般吵？」我的丫头在门外问道。

「无碍，失手打碎一个花瓶罢了。」

我嗤笑一声，杀了一条狗罢了，狗命不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