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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书名:戎花作者名:枪花文学本章字数:8881更新时间:2024-12-27 18:40:28

4

公主生辰那日,我终于将放纵了许久的宋臣殊留在我身边。

我知他此刻心系陈雪凝,那又如何?

我不会让他得偿所愿。

“臣殊哥哥近日都在忙什么呢?你都许久没陪我看书练字了呢。”

“没什么。”

“臣殊哥哥喜欢这个吗?回头我送你可好?”

“不喜欢,姜姑娘不必为我操心。”

我如以往一般讨好,只为哄他开心。

可他始终神色清淡,提不起半点兴致。

韩崇见我和宋臣殊一道还闹了脾气,我借口哄人便故意放宋臣殊离开。

“阿嫤,你还对他这般好?你还喜欢他?”

我戳戳他胸口:“我喜不喜欢他跟你有何关系?”

他握住我手指:“我喜欢你啊,当然有关系。”

我收回手,点了点他颈间落红:“可我不喜欢你,你知道的,我瞧不上你。”

他依旧在笑:“知道你瞧我不上我,没关系,我不在乎。”

我瞪他一眼:“打听到了吗?太子妃的人选是谁?”

他笑:“不出你所料,正是陈雪凝。”

“太子果然喜欢这一类的姑娘。”

我满意极了。

韩崇面色一沉,忽道:“谁?”

他一把将我拉至身后,朝声响处探去。

是个男人。

准确来说是个浑身湿透狼狈至极的男人。

韩崇告诉我,他是景王李堇。

李纪,李堇,一个贵为太子,一个狼狈至极。

我曾听李程提起过,李堇的生母是宫女,身份低贱为人不喜。

“韩崇,带他去换一身你的干净衣裳。”

韩崇一愣:“你就不怕他把你我的话听了去?”

我附上他耳:“你我谋划于他无利无害,你送他体面,或日后能为你我所用。”

韩崇一扬眉:“知道了。”

李堇被韩崇扶走时瞥了我一眼,我仅同他视线相撞一瞬便移开。

之后我一人返回席间,李程来寻我,让我嫁他。

我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李程智谋不及李垣,地位不及李纪。

嫁他,我还需要观望。

说实话,我更偏向于李垣,可李垣对我的欢喜又不及李程。

宴会后我回府等了几日,终于等到了封陈雪凝为太子妃的圣旨。

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宋臣殊的神情。

于是我唤春景去找他来,可春景回来后同我说宋臣殊发了一通大火,不肯来。

我早有预料他的怒火,发发善心暂时不去扰他。

我在暖阁中煮茶吃着果子,听着韩崇描述宋臣殊与陈雪凝的情事纠葛。

韩崇说宋臣殊伤心极了,他二人在雨中相拥,好一对痴情男女。

可那又如何?

陈雪凝还敢抗旨不成?

他二人的姻缘注定是不成的。

陈雪凝嫁入东宫那日,我打听到宋臣殊在酒楼喝闷酒。

我特意去寻他,他喝酒喝了一夜,我陪他坐了一夜。

翌日他清醒,我对他说:“臣殊哥哥,我们成亲吧。”

他沉寂良久,嗓音沙哑:“好。”

宋臣殊果然说到做到,没几日,宋家便送来了聘礼。

可他们甚至没能踏进我姜家门槛,因姜家一直府门紧闭,我爹曾放话:“区区小官之子,还妄想高攀我相府嫡女,想都别想!”

我笑看好戏,宋臣殊早该明白的,我爹又怎会瞧得上他?

我爹让宋臣殊留在我身边,只是为了让我欢心。

真若是谈及婚事,我爹又岂会答应?

我彻底将宋臣殊抛之脑后,成日与韩崇李程他们一道玩乐。

“姜姑娘,外头有个宋公子求见。”

我笑盈盈地:“去告诉他,不见。”

韩崇拨弄我耳坠:“当真不见?”

我拍开他作乱的手:“不见。”

自那以后,我许久没见过宋臣殊。

再得知他消息时,是我爹将宋臣殊的父亲赶出京城去做地方官。

我一向不在意政事,左右他们朝堂党政与我无关。

但宋家离京那日,我来了兴致去送。

我未下马车,但宋臣殊认出是我。

我原以为他会质问我为何拿亲事折辱戏弄他,可他没有。

他极平静。

倒让我有些出乎意料。

于是我轻撩车帘,笑看他:“宋臣殊,我告诉你一件事吧。”

“你与陈姑娘的婚事不成,是因为我。”

他紧紧握拳,眼尾泛红死死盯着我,看来他恨极我了。

我轻嗤:“回去吧。”

我放下车帘,淡淡道:“宋臣殊,你最不该的便是赏花宴时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谁都可以那样看我,唯独你不能。”

“没有爱那便恨吧,恨到死也好。”

5

没了宋臣殊,还有韩崇陪我解闷。

我换了男装,同他去酒楼喝到大醉,我躺在窗边软榻饮酒,酒壶里一滴不剩,我踢了踢倚在我身侧的韩崇:“酒没了。”

他摇晃起身去拿酒,朝我走来时因酒劲上头脚下不稳,他一下扑向我,将我压在身下。

他眸光如水,含情勾人,他垂眼瞧我,垂首凑近我的唇。

我侧头错开,他轻嘲一声,支起身子翻身躺在我身侧。

酒因他不稳洒了我一身,我将酒壶拿起,壶中还有一些酒:“真没意思。”

“姜戎嫤,你想要什么?”

我仰首看向窗外天际,天高月明。

我突然想到林氏同我说过,嫡女向来尊贵,如何算尊贵?

比丞相府嫡女更尊贵的是什么?

我坐起身来,拍拍他的肩:“韩崇,我想成为最尊贵的女人。”

韩崇一下起身,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当皇后。”

他顿时扬唇:“好。”

“只要你想,我都会帮你。”

我撑着下巴问他:“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他一耸肩:“我喜欢你啊。”

“你瞧不上我,我知道。”

“但我还是喜欢你。”

他静了静,弯唇:“骗你的,我才不喜欢你。”

“你若当了皇后,我自是能作威作福。”

他又问:“你要嫁谁?”

“李程还是李垣?”

我摇头:“不知道,还需观望。”

他戳戳我的眉心:“姜戎嫤,你会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而我,将会有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做靠山。”

6

我同我爹说,我想当皇后。

我爹放声大笑,说我不愧是他的女儿。

我爹一向慧眼识人,他替我选的是李堇。

我爹说李堇此人被磋磨太狠,必有回弹报复之势,野心藏于弱势之下,智谋隐于位卑之中,倘若有权势相助,他必成事。

只一点,当今圣上有意让刘府庶女刘淑琴为他正妃。

我爹让我笼络李堇的心,抢下正妃之位,他来替我在朝堂铺路。

我着人打听过刘淑琴,是个活泼性子。

这样的女子,与我无冤无仇,我无心对付她。

我只需让李堇偏向我即可。

我直接约见李堇,同他开门见山,分析与我成亲的利弊。

他静静听完,只问一句:“为何嫁我?”

“我想当皇后。”我实话实说。

“可我不是太子。”

我笑:“你可以是。”

他也笑了,这事便算是成了。

刘淑琴本就无意李堇,她更中意李垣。

刘淑琴也正是李垣喜欢的活泼性子。

他们二人,自然是水到渠成。

刘淑琴如愿以偿,我也亦然。

朝中无人不惊我会嫁与李堇,因他向来无势。

可那又如何?

成了我的夫婿,自是有他有权有势之时。

赐婚的圣旨下来后,韩崇的小厮来寻我,请我去看一看他家世子。

我问他韩崇怎么了?

他说韩崇病了。

我去了他府上,踏进他卧房,扑面而来的是浓烈的酒气和脂粉气。

再往里走,床榻旁散落女子纱衣,榻上还有一件肚兜。

我抬脚踢了踢他:“你家小厮说你病了,原是这么病的?”

“你……你来了……”

他醉酒神识不清,我拧眉要走,他却一把扯了我衣袖:“怎么……怎么会是李堇呢?”

“嫁他……不如嫁我。”

“姜戎嫤,你……倒不如……嫁我。”

我只当他醉酒说胡话:“嫁你?”

我扫了一眼满地轻纱和那榻上极为显眼的肚兜:“韩崇,你真是个烂人。”

他低低发笑:“姜戎嫤,烂人也有真心。”

我一把将衣袖扯回:“烂人的真心,我宁可不要。”

他低笑自嘲:“你说得对,我是烂人。”

“那么还请未来的皇后娘娘,莫要忘了我这个烂人对您的好。”

我冷笑,提了步子转身离开:“那是自然。”

7

李堇没辜负我爹的期望,他一步步在朝堂站稳脚跟,一点点培养起自己的势力。

他做事果决,比李纪心狠,也比李纪更适合太子之位。

李堇和我爹步步谋划,引李纪落入圈套,最后被圣上废了太子之位。

李堇问我,可要留李纪性命。

我说留他一命吧,李纪不适合做太子,他没有威胁。

于是李纪成了闲王,同陈雪凝一道前往封地。

李垣,李程斗不过李堇。

李堇这样被强压过的人行事狠厉至极,城府颇深,他如愿以偿,入主东宫。

李堇极宠我,事事为我考虑,竟是将我性子养得愈发娇气。

年节时下雪,他细心为我暖手,还亲自做了一顿年夜饭。

他说他在宫中时,没东西吃只能饿肚子,于是他时常躲在御膳房,御膳房中有位大肚子御厨,御厨不知他身份,只是见他可怜便,让他给自己打下手,以此换东西吃。

久而久之,他便学会了下厨。

我安慰他:“殿下如今贵为太子,不必再受苦了。”

他揽我入怀,问我可有何愿?

我轻笑一声:“殿下不是早就知道吗?我想当皇后,这便是我的愿。”

他拥我力道加重,在我耳际低低一声:“好。”

我又问他:“殿下可有何希望达成之事?”

他说:“我希望你如愿。”

8

年节后圣上的身体就大不如前了,起初会头晕,之后会恶心,再之后便会咳嗽,直至最后咳出血来,便是无力回天了。

我知道是李堇买通了每日给圣上燃香的太监,是李堇对圣上下了死手。

短短数月,圣上撒手人寰,李堇顺利登基。

我果然如愿以偿。

李堇称帝后依旧宠我,但他不能不纳妃,于是将选妃一事全权交由我来负责。

其实我并不在乎李堇纳不纳新人,我只要我的后位,其余的我都可以不顾。

所以选妃之事我并不上心,模样不错,家世不错的皆能入宫。

韩崇时常进宫来看我,他依旧荒唐只知玩乐,依旧烂人一个。

但他对我如初,对我很好很好。

我曾让他成婚,他死活不肯,说这世上没有人能像我一样让他喜欢。

我笑骂他没规矩,自此他再也不提这样的玩笑话。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舒妃诞下皇子,丽婕妤诞下公主,就连新进宫不久的常嫔,都有了身孕,唯我膝下空空。

我自认没有为人母的耐性,就不必强求母子情缘了。

可舒妃提醒我了,她说我若膝下无子,后位注定不稳。

原舒妃觊觎我的后位。

常嫔肚子里的孩子不论男女,我都要。

常嫔在临近生产时犯了错,我顺势降了她的位份,她生下的孩子,注定不能养在自己膝下。

常贵人生的是个男孩,舒妃便开始按捺不住了。

我笑看她二人争斗,坐等常贵人主动把儿子送来。

“皇后娘娘,求皇后娘娘救一救幼儿性命。”

“本宫为何要救?那是你的孩子,可不是本宫的。”

常贵人叩首:“娘娘,倘若娘娘愿出手相救,这个孩子便是娘娘的孩子。”

我指尖轻点桌案,良久后才应声:“郕儿日后便是本宫的孩子,常贵人可要记清楚了。”

李郕满月时便正式过继到我膝下,舒妃忌惮我,便不敢出手。

李郕在我膝下长到五岁时,舒妃的儿子李彦染了一场大病,病情反反复复数月,终是无力回天夭折而去。

舒妃将矛头对准我,一口咬定是我害了他的孩子,闹到满朝皆知。

我原以为李堇会为我做主,至少会站在我这一边.

可他一记耳光叫我愣在原地。

我自小娇贵,从未挨人打骂。

如今倒叫他打了我一巴掌。

李堇将我禁足,我差人给我爹送信问前朝局势,信中提及,李堇已然开始忌惮我爹在朝中的势力,他这是想削了我爹的势。

这一巴掌,是他在敲打我姜家。

我将杯盏摔碎,生生被气笑.

所以,他这是铁了心要将谋害皇子的罪名扣在我头上。

他要废了我。

我唤了韩崇进宫,他开口便问我可有受委屈,我平静道:“李堇打了我一巴掌。”

韩崇当下便恼了:“他怎么敢?!”

我压下他的火气:“我爹给你的大理寺少卿的差事你可应了?”

“应下了。”

我说:“李堇想卸磨杀驴,本宫岂会如他所愿?”

“你想如何?”

“他若想斗便斗吧,前朝同我爹斗,后宫同本宫斗。”

“他到底是没明白,他能称帝是因为做了我姜戎嫤的夫婿。”

“眼下他想将谋害皇子的罪名扣在本宫头上,你在大理寺要替我查清原委。”

他像从前那般捧上我的脸:“阿嫤,你尽可放心,没人能损你尊贵。”

“韩崇,别让本宫失望。”

“那是自然。”

9

李堇近日有了新宠,是个美艳至极的姑娘。

姓林名重月。

她的分位一路往上,直逼舒妃之位。

林重月泡得一手好茶,李堇极喜欢她泡的茶。

可茶喝得多了,他神思开始不清,渐渐记不住事了。

他对茶有了瘾,不饮茶便会心绪杂乱。

李堇忘了,我爹善识人,林重月便是我爹特意寻来的,她所泡的茶中皆有暗毒。

李堇在专宠林重月,便无暇顾及我对舒妃如何。

我一步步引她对林重月起杀心,林重月配合我的计谋被舒妃所伤,惹得李堇心疼下命彻查,我一早拿捏了舒妃罪证,将她打入冷宫自是在计划之中。

至于恢复了嫔位的常贵人,如今,她不安分了,我便也留不得她。

我不会对她如何,只是,从她宫中搜出了巫蛊人偶,人偶上写的正是李堇的生辰八字。

这人偶,是舒妃从前让人放的,那时,人偶诅咒的,是舒妃的孩子。

本宫不过是换了个生辰八字。

于是,变成了常贵人怨恨帝王,巫蛊诅咒。

李堇勃然大怒,当即杖杀常嫔。

至此,后宫中阻碍皆除。

李堇越发迷恋林重月,也更加离不开她泡的茶,渐渐开始咳嗽气短。

奏折他无暇处理,皆送到我宫中。

病入膏肓时我从未踏进他寝殿半步。

前朝官员已被父亲掌控,后宫也仅在我一人之手,差不多了,该到李堇死的时候了。

李堇死时我去见了他最后一面。

他面无血色,气若游丝。

我当着他的面,用他的龙玺在允我垂帘听政的诏书上印下,我将诏书一字一句念给他听,瞧他气极却无能为力我实在畅快。

他挣扎着拽住我衣袖:“皇后,你心中可曾有过朕?”

我失笑:“圣上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意这些吗?”

我一点点扯回衣袖:“不曾。”

“本宫心中不曾有过圣上。”

“李堇,我心中没你。”

李堇一口血喷涌而出,颤抖的手终于垂下。

太监哭喊着:“圣上宾天了。”

我拉着郕儿的手,抹去他的眼泪:“你是要做帝王之人,莫要显露这般无能之态。”

李堇死后,太子李郕即位,我从一国皇后荣升一国太后,成为我朝最年轻的太后。

10

自我垂帘听政以来,我才知晓李堇在位时重用了宋臣殊。

宋臣殊如今位居吏部侍郎。

我还从未想过和他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这便有意思了。

我如同回到闺阁一般,总要让宋臣殊进宫以议事之名陪我练字,解闷。

只是与那时不同的是,我彼时唤他臣殊哥哥,如今叫他宋大人。

他彼时唤我姜姑娘,现下称我太后娘娘。

瞧得出他厌恶我,但他不能拿我如何。

韩崇也时常入宫找我,陪我说话,为我解乏.

他总会与宋臣殊撞上,免不了言语讥讽一番。

我曾在贪杯醉酒时冒犯过宋臣殊,瞧他眼底隐怒引我低低发笑:“哀家自认容貌不差,也不至怖人,宋大人这么嫌恶哀家吗?”

“还是说,宋大人真如哀家所言,恨哀家到死?”

我攀上他的手臂:“哀家乏了,宋大人不如陪哀家去殿中休息?”

他猛地退后,俯身拱手:“太后娘娘,微臣是外男,不敢冒犯太后娘娘。”

我故意凑近几分,呼一口热气洒在他耳际:“若是哀家要冒犯宋大人呢?”

“太后娘娘自重。”

我覆上他的手:“宋大人当如何?”

宋臣殊紧紧蹙眉,隐忍终是压不住:“娘娘当真要这么折辱微臣吗?”

我低笑,收回手来:“原宋大人也会觉折辱。”

“宋大人,夜深了,你该出宫了。”

“臣告退。”

他走后韩崇提了两壶酒来寻我,我本不想喝但没坏他兴致,只是小酌。

“宋臣殊回来了,你时常要叫他进宫陪你,拿他玩笑,以他打趣,太后娘娘,你还喜欢他?”

“哀家这样顶坏的人,哪里会喜欢人呢?”

他不顾礼节,枕臂在我身侧躺下:“太后娘娘是顶坏,可臣也是烂人一个。”

“韩崇,你我这样的人,都不配喜欢别人。”

他一把拉住我手腕将我压在身下:“太后娘娘,臣是真的喜欢你。”

我笑了笑,抚上他的脸:“可是怎么办呢?哀家瞧不上你。”

他迅速垂首吻上我的唇,后又埋首在我颈间留下牙印,才将我松开。

我起身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韩崇,你放肆。”

他一耸肩,“这辈子也就放肆这一回了。”

“太后娘娘若是舍得杀我便杀吧。”

我静静凝望着他,突然想笑:“韩崇,你真真儿是个烂人。”

他神色夸张,捂着心口,“微臣这烂人唯一的真心给了娘娘,娘娘竟半点不知珍惜。”

我嗤笑:“烂人真心于哀家有何用?”

“韩崇,我不需要你的真心。”

他神色认真地看着我:“我知道,我会是你的臂膀和利刃。”

“你是顶坏,可我甘之如饴。”

11

李纪死了,死于天灾。

陈雪凝无子又丧夫,回了京城。

我在案前提笔落字,宋臣殊所在离我不远。

“宋大人,你尚未娶妻可是心中还念着陈雪凝?”

他研磨动作一滞,静默良久。

我又道:“陈雪凝如今回来了,要不然哀家替你做主,成全了你与她?”

墨条断了,我抬眼便迎上他眸底寒凉怒意。

他说:“太后娘娘若真心想成全,何必现在才成全?”

“宋大人果然还是在恨哀家。”我不顾他情绪,垂首继续写字。

“娘娘究竟想如何?将微臣玩弄于股掌,将微臣折辱至此!”

我淡道:“哀家成全你与陈雪凝,又如何成折辱你了?”

“宋大人的心思还真是难猜。”

“左右哀家都是错。”

他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笔扔在地上,笔尖墨汁一瞬四溅。

“大胆!”我身旁的掌事公公厉声道。

我一抬手,公公便垂首退下去了。

“宋大人隐忍至今终于爆发,那倒不如今日就同哀家把话说清楚。”

他一下逼近我:“娘娘到底将微臣视作何人?”

“年少时以少女心性,强留微臣在娘娘身边,后又设计让微臣远离京城,如今娘娘贵为太后,到底想要臣如何?”

我细细瞧他眸光,他眼底竟浮现出隐藏不住的情意,我只觉好笑,抬眉反问:“该是问宋大人想让哀家将你如何?”

我没想到,我单纯少女心性时他不喜。

我用计拆散他和陈雪凝时他恨我。

如今我城府颇深掌控权势时他竟显露欢喜?

我不明白,他因何喜欢我?

仅是我垂帘听政后像少女那般,强留他在我身边么?

我实在卑劣,我眼下强留他,不过只是为了捉弄解闷,竟不想引他对我生情。

人果然是这世间最最复杂的。

我突然想到他方才质问之话,实在好笑:“宋大人方才说哀家要成全该早成全,那宋大人呢?宋大人要动情为何不早动情?眼下这情又有何用?”

他落寞后退,自嘲一笑:“是微臣自作自受,自寻死路。”

“你的确自寻死路。”我重新换了支笔,“宋大人往后就不必再进宫陪哀家了。”

“姜戎嫤,你可曾有情?”

“放肆,”我厉声道,“哀家的名讳岂容你冒犯?”

“来人!”

“将宋臣殊逐出宫去。”

“是,娘娘。”

宋臣殊被我随意寻了个由头贬为了地方官。

他该庆幸我不喜欢他,倘若我喜欢他,以我如今的地位,我会亲手杀了他。

我位居太后,前朝后宫皆由我掌控,我不允许自己心存欢喜,更不会容忍自己留有软肋,所以我只是贬官,并未杀他。

宋臣殊此生大抵不会再进京了。

我也不想再见到他了。

我与韩崇一样,皆是烂人。

我早就将真心踩在脚下了,我喜欢过宋臣殊,利用韩崇对我的喜欢,利用李堇登上后位,不顾夫妻之情杀了李堇,垂帘听政。

烂人又怎配欢喜?

可那又如何?

饶是烂人一个我也处于顶峰。

我只知,我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12

番外:宋臣殊

宋臣殊年少时曾被姜戎嫤惊艳,但很快被她的强求磨灭。

他实在厌烦姜戎嫤对自己的强求,饶是他知道姜戎嫤是真的喜欢自己,他也舍不了厌恶。

年少不知情事,他只觉姜戎嫤娇蛮,与陈雪凝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月一个脚下泥。

他原以为自己此生挚爱是陈雪凝,可在离京时姜戎嫤主动告知他真相时,他有愤怒,有恨,也有高兴。

他强行压下这抹高兴,在陪同父亲在地方为官之时彻底深埋。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似乎忘了恨她。

他方寸大乱,他不明白自己怎么能忘了恨她?

后来听说姜戎嫤成了皇后,他猜她该是畅快的。

再后来他科考入仕,新帝无人可用便将他调任京城。

他时常听闻李堇对姜戎嫤有多宠爱,这让他总会想到当初那个只会跟在自己身后,笑盈盈唤一声“臣殊哥哥”的小姑娘。

她如今也成了旁人心上的娇宠了。

再后来,姜丞相有意弄权。

常与宫中往来,宋臣殊渐渐猜到姜家要做什么了。

他身为李堇之臣,本该出力帮衬或早些提醒李堇,可是他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旁观,甚至暗中推动。

他想到的是,应是李堇对姜戎嫤不好了,所以姜戎嫤要谋害李堇。

姜戎嫤就是这样的性子,谁对她不好她便对谁讨回来。

离京时压下的欢喜有了重燃之势,他再次压下这不该有的念头。

他一遍遍提醒自己,他该恨姜戎嫤。

可他无法解释那抹高兴是因何而来。

再后来,年幼孩童登基,姜戎嫤垂帘听政。

她终于知晓宋臣殊在京为官,便如少女时期一般让他进宫,强留他在身边。

这是这一次不再是事事以他为主,哄他开心了,姜戎嫤面对他,口中多为逗趣捉弄,像是看他难堪她才舒坦。

他该生气的,可心中念想却再也压不住了。

他慌乱极了,原那抹高兴,竟是因自己得知姜戎嫤为自己花费心思。

他以为姜戎嫤拆散他与陈雪凝,是因姜戎嫤嫉妒吃味。

姜戎嫤贵为太后,眉眼间多了几分沉浸权势场的压迫,可她到底明艳动人,练字时会因写错而懊恼娇嗔,樱唇一翘显露少女姿态。

她会因捉弄了宋臣殊而眉眼带笑。

宋臣殊恍然回神,他喜欢她。

年少时不懂情,错把旁人当挚爱。

是他活该。

是他活该受姜戎嫤折辱。

13

番外:韩崇

姜戎嫤救过韩崇,只是她不记得了。

明媚娇艳的小女娘骑于马背居高临下,她眉眼满是娇养出来的傲气。

她就这样清凌凌一双眼瞧着他:“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被几个无名小卒给欺负了?”

她才多大,就这样同人说教了。

韩崇那时便想,姜戎嫤这辈子就该是娇养着的。

后来韩崇与她再见面,他主动与她攀谈,同她亲近。

他想着,若她及笄了,他便去提亲。

可是姜戎嫤喜欢宋臣殊。

她顶喜欢宋臣殊,韩崇还从未见过她将谁这样放在心上,事事为他考虑。

他一时气闷便去喝酒,可醉酒后,将一女子看作姜戎嫤一夜荒唐。

清醒后他恨不得杀了自己,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姜戎嫤了。

姜戎嫤喜欢了宋臣殊两年,他也自暴自弃荒唐了两年。

可有一日姜戎嫤来寻他,说她不喜欢宋臣殊了。

韩崇既高兴又难过,高兴她终于不再心心念念宋臣殊,难过自己早已回不了头了。

姜戎嫤嫌他脏,他自己也嫌。

左右已然配不上她,倒不如以朋友身份好好护她。

韩崇为她入了仕,因她需要臂膀和利刃。

姜戎嫤说得对,他就是烂人一个。

将自己过得稀烂,还口口声声爱人。

他依旧荒唐,依旧寻欢作乐,他承认自己卑劣,他碰过的每一个女子,或多或少皆因她们与姜戎嫤有相似之处。

他助她为太后,可她还是执着宋臣殊。

韩崇嫉妒,他恨宋臣殊凭什么能得到姜戎嫤的欢喜。

可他没有办法,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宋臣殊陪在姜戎嫤身边。

后来他才知,姜戎嫤早就不喜宋臣殊了,可难过压过了高兴,他明白姜戎嫤不会再喜欢人了。

她自是尊贵,可她不会爱人。

15

番外:李堇

初见她时,听她同人谋划,似是拆人姻缘。

那时李堇便想,怎会有如此坏的姑娘。

偏生这姑娘还生得美艳明媚。

李堇本坠沉泥,是姜戎嫤将他从泥泞拉起。

她那时开门见山骄傲极了,他说他不是太子,可她却说:“你可以是。”

李堇为景王时珍重她,为太子时爱重她,为帝王时。爱意被权利一点点磨灭,他还是爱她的,只是没有那么爱了。

李堇依旧宠她,因他觉得姜戎嫤该是被娇宠之人。

可帝王疑心在所难免,李堇也不例外、

他渐渐忌惮姜家,有了想削势的心思,他动了废后的心思,以及杀姜丞相的念头。

所以李堇在舒妃故意攀扯姜戎嫤时,有意利用。

他打了她一巴掌,他也没料到自己会真下手打她。

李堇不敢看她,怕触及她眼底质问。

他将她禁足,恰有美人入宫。

他原只是想让自己莫要时时念着姜戎嫤,以美人分散念想,岂料会越陷越深。

李堇其实知道自己会败,从他出手打了她一巴掌,他心中便早有预料。

姜戎嫤这样的人,向来睚眦必报。

李堇渐渐病重,思绪模糊时,脑中满是为景王时为太子时与姜戎嫤的点滴。

姜戎嫤置他于病榻不顾,可他不怨姜戎嫤,是他先负她的。

临死前他只是想问,姜戎嫤与他夫妻多年,她可曾有过欢喜,哪怕一刻也好。

他本就是沉泥中人,也该回沉泥中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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