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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书名:折凰作者名:枪花文学本章字数:9434更新时间:2024-12-27 18:40:25

6

孟准领命而去。

我拢了薄裘,但见月色入户,清冷皎洁,缓缓启门而出。

哑女还跪在院落中央的梨花树下。

执拗地等我发落赐死。

她见我,忙比划:夜深露重,小将军,保重自身。

不。

我不仅仅要保重自身。

更要保住我身边的,姐姐珍重的每一个人。

我亲自扶她起来。

此次征战归来,朝廷封赏共计千两,散与副将统帅之后仍有六百多两,兼之姐姐留下的余钱。

哑女一直为姐姐守院,来去不容易引人注目。

我将钱庄的票子给了她,嘱咐务必秘密行事,出了京城,在小镇一隅安置宅子。

我会劝说爹娘搬过去颐养天年。

庭下风起,卷动着我的长发和衣袂。

哑女深深看我一眼,拜别。

爹娘闻说辞官,起初以为我在赌气。

毕竟我要强了快二十年。

但我的话中挑不出丝毫疏漏:“女儿几经沙场、生死一瞬,此番归来只是更惜命罢了。荣华富贵都是次要的,只希望爹爹娘亲能安度晚年。至于功名,女儿不会争,也不想争了,养好自己的身体才是要紧。”

娘亲叹息:“你能这么想便再好不过。不枉我和你爹愁得彻夜难眠。”

我笑着靠她怀里撒娇:“那宅子极僻静清幽,要在院子里种桃树,爹会酿酒,还要满池的锦鲤求平安,一只黄狸猫,一只大黑狗……”

爹揉了揉眼角:“那你可得答允,交接了朝廷事宜便归家来,爹做饭给你好好补补。”

我一一应下。

哑女办事干脆利索。

言谈的功夫,她悄无声息走过来,比划:老大人、夫人,一切妥当,请上车轿。

我便站在元府的门檐处,目送青蓬马车摇摇晃晃地走出了视野。

笑容随之渐渐隐去。

孟准是和宣旨太监一起来的。

那太监见我一身素袍,墨发半束,还有右臂打着绷带。

上下瞧了好一阵子,皮笑肉不笑道:“元将军战场受伤,自该将养着,不宜再留于军中,陛下的意思是,孟副将取而代之。”

孟准倨傲地骑在马上。

我也不介怀,拱手道:“如此,恭喜孟将军了。”

太监见我恭顺谦和,放软些语气又道:“不过陛下还是很关心安小将军的伤势,特命奴才去内务府领了党参、血燕、鹿茸一应补品,柔贵妃娘娘也有赏赐下来。”

贵妃?

是那个所谓的女主角。

傅、玲、珑。

我按下心中所有情绪。

“是,微臣惶恐,谢陛下、娘娘赏赐,来日身子见好,必然亲自去宫中谢恩。”

那太监瞥了我一眼,笑得暧昧。

“小将军莫急,奴才还没有说完。”

“将军如今归朝,也临近弱冠之年,陛下做主为小将军择良人成婚。”

瞳仁一缩。

“小将军,不跪下接旨吗?”

7

好。

很好。

沈折玉还真是把事做绝。

削官还不够让他放心,还得把我许给男人。

我不怒反笑。

笑得那小太监倒是往后缩了缩。

“好啊。”

我说。

“正好,臣在军中,日日相对只有孟将军这等粗糙壮汉,实在寂寞已久。陛下既然厚爱,还要多选些世家公子给我挑挑。须得貌若潘安,须腰细腿长,须满腹经纶,须家世清白,须……诶,公公怎么走了?我说的要求全记下了吗?”

怂货。

我略微偏头,刺了孟准一句:“踩着旧主上位的滋味如何,孟将军?”

“听说这京郊山里闹山匪,可六念庵乃皇家寺庙,若在你孟将军就职之际,闹出个幺蛾子,就不好看了。”

孟准冷着脸一踢马肚。

“我自然知道,不用你多舌!”

……

姐姐不想我插手。

没有告诉我这小说往后的剧情。

可是,若我主动参与其中,修改了剧情呢?

我与姐姐、父亲母亲、我旗下的将士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我们的一生,不是话本里的三言两语就能交代的。

即便话本里的只言片语,交代了我们命定的结局。

但我依然相信,人定能胜天。

三日后。

我还是那身素服,打着厚绷带,身后只跟了一个小厮,出现在京城最大的望春楼。

今日被沈折玉安排相亲的,据说是李侍郎家独子。

此刻“真性情”的李公子正拉着卖酒的小娘子调笑,说她饮一杯给一吊钱。

小娘子惊慌失措,我夺了她手中的酒罐。

咕咚咕咚。

喝惯了塞外的烧刀子,此刻跟饮水一般。

“李公子,轮到你了。”

他惊慌失措:“有病啊!你谁啊你!小二呢?把她拖下去!”

我瞪大眼睛:“咦?你约我前来,却不知我是谁?我是你未过门的好娘子啊。”

他骂骂咧咧:“早知道是个不好惹的母老虎……”说完转身欲逃。

被我三根手指轻松提了回来。

笑意依旧,眼神如刀。

“你觉得,是你想走,就能走得了吗?”

说完,一把扯过他,一面扒衣裳一面灌酒。

在他羞愤欲死拼命挣扎中,我满脸无辜:“挑牲口还得看看牙,我瞅你身段又如何?李公子,你这可是在抗旨?对了,你也爱喝酒那再好不过,我很满意,往后日日与你共醉,妙极妙极!”

姓李的瞳孔地震,快吓瘫了。

见他不住求饶,我才将人拎到了单独的阁内。

“知错吗?”

“知道,知道,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将军您!我打嘴!”

“想走吗?”

“想!想想想想!”

“嗯?”

“……啊这,我到底该不该想啊?将军您就直吩咐吧,再这么折腾,我下面那事儿就彻底吓废了啊!”

我见效果到了,这才正色道:“李公子,听说你在京中是个百晓生。”

“我想请教你,关于先皇后的事。”

他骇得直接滚到地上。

“要不您还是给我个痛快吧!这谁敢说?这——”

我的黑靴轻轻掠过小腹,停在胯下,居高临下地俯瞰他。

“好,给你个痛快。”

“别!别!!我不想那么个痛快法啊!”

李公子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痛定思痛、护住老二。

“这事儿,我还真知道。”

“那妖女……啊不对,是贵妃,贵妃傅氏入宫诡异得很。”

“傅家的庶小姐自幼体弱多病,且内向寡言,当家主母那可是京中第一泼妇,没少欺辱这庶出的傅玲珑。”

“可选秀不是只能一人入宫?”我问,“既然如此,为何傅家入宫参选的不是嫡长女?”

李公子一拍大腿。

“事儿就诡异在这了,不是吗?”

“不怕将军您见笑,我本来有意娶傅玲珑当个妾室,毕竟,嗯,男人嘛……总是喜欢清水芙蓉。所以格外留意了傅家,那庶出的小姐曾落湖一次,据说醒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本来不过捕风捉影,结果就在大选不到一个月,傅家嫡长女忽然传出和家丁厮混的丑闻!选秀前七日,恰逢盂兰节,傅家小女出府祈福来着,好巧不巧就遇到了当今圣上,好巧不巧就一见钟情了!”

“皇后娘娘盛宠转衰,便始于此。”

“傅家那位太邪性了!”

“能上知天机,下卜鬼神。”

“小将军,恕我多嘴……您跟这位硬碰硬,只怕是有来无回啊。”

我丢下银钱,提刀离去。

“那就有来无回。”

8

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论理说,该照着傅家这条线索继续追查下去。

本无心见下一位沈折玉给我安排的“未来好郎君”。

但。

没想到三更天的时候,他居然自己找上门来求见。

京中谁不知道我元遂安是个舞刀弄枪的粗人?

人家待字闺中是绕指柔,我是鬼见愁,又被朝廷众臣不满,如今又负伤在身。

他图啥呢?

彼时我正在灯下苦思白日姓李的供词。

听小厮传报只是挥挥手:“不见,就说我死了。”

廊下传来一道清润如漱的男声:“即便事关先皇后,将军也不愿闻其详吗?”

瞳仁猛然一缩。

我倏然破窗而出,身子宛如倒飞纸鸢,与此同时,左手袖刀刺破寒夜似流星,在空中划过寒芒。

映出男人沉静如水的面容。

他被我擒拿在院中树下,刀锋距离脖颈不过三尺。

可那双漆黑的丹凤眼满是笃定。

毫不退却。

甚至微微笑了笑:“看到将军身手一如往昔,微臣才算放心了些。”

我这才上下打量此人。

素袍纶巾,松松拢了月影纱,未着官服,更不曾配金银环佩。

看不出身份。

收了刀,我冷冷说道:“足下若是为了元府钱财,或是为了与我结亲,在仕途上平步青云,那便是错了主意。”

书生面的男人似是叹息,又似乎只是遥遥望月。

“功名,富贵……自然都是极好的东西。”

“可总会有人心中坚守的,比这些更重要。不然,微臣就不会自请前来了。”

他骤然凝神看来的一瞬间。

仿佛周身上下的风发意气为之震动。

“揽月司府主簿、太医院曾太医贺秋斋,见过镇北将军。”

我讪然:“已经被免职了。”

然而,他还是坚持恭恭敬敬地行完了大礼。

“我知道,将军秉性谨慎,不会轻易相信外人。那就且容臣说一说自己所知道的吧。”

“皇后娘娘凤体康健,所谓病染沉疴,根本是无稽之谈。”

我瞳仁猛然一缩。

“只不过,当初陛下在灯会上带回了傅家女傅玲珑,与皇后娘娘起了些许口舌之争。”

他垂下眼睛,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

“我虽当初在太医院只是个看方抓药的,却正因职位低微,不被提防着。听说是皇后娘娘不同意直接封妃,说是对后宫其余妃嫔不公平。世家贵女论祖制晋封,尚且艰难,何况一个有谋害嫡姐之嫌的女人。”

“倘若一举封妃,至于其他人何地?”我喃喃道,“姐姐这么做不是为了后宫平衡吗?皇帝与我姐姐是多年结发夫妻,岂会因为这一件事就……”

贺秋斋摇了摇头,脸色羞恼:“此事只是帝后生了龃龉,陛下从此往贵妃处去得更勤了些。那女人的确很有些手段,闺房之术,连太医院最老的太医也闻所未闻。”

“先皇后毕竟还是有皇子傍身。”

“可谁知,不久后皇子居然缠上了贵妃,一留在皇后宫中便哭闹不止。”

“弘澹?!”我叫道。

姐姐为人和善,连当初街坊的孩童都对她亲昵非常,怎会母子离心?

“陛下觉得此事蹊跷,遂传唤揽月司,观星象。”

“之后的事,将军您都知道了。”

我闭上眼睛,愤怒和不解在心中不住地翻滚。

揽月司司正说皇后被煞星降世附身,要为国祈福、以洗灾祸。

结果明明身体并无疾病的姐姐,却离奇死在了山里。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当初辞官入宫,偶遇在湖畔边的弘澹。

他给了我一颗糖。

“小姨,别难过了。吃了柔娘娘给的糖就会快乐起来。”

那枚糖被我收着,留到了现在。

如今想来,莫非蹊跷种种,皆早有伏笔?

我忙令小厮将进宫那一套衣裳翻找出来,幸而天寒,糖块给油纸包住也未融化。

“贺大人,烦劳你看看这个。”

贺秋斋应下,亦将一封密卷给了我。

“微臣之力实在有限,只查到了当年柔贵妃行贿,收买揽月司司正的消息,只是此事并未证据确凿,若一举不成,反而坏了事。”

我见他毫不犹豫地将密卷递来,上面还残留着贴身放置的温度。

想来时时刻刻小心放着。

今朝终于得见天日。

不由得鼻翼微酸。

“你我并不相识,为什么涉险帮我?”

贺秋斋顿了顿,但我并未等到他的回答。

而是等来了孟准。

他踏寒风夜露,风尘仆仆。

跪在我面前。

“将军!”

“查到了!”

“先皇后所在的山中有一伙流匪,曾经收了来路不明的银子!”

“此刻已然被属下秘密羁押在狱中,但请将军发落!”

9

我在这漆黑长夜中。

感受到了一点点微光。

孟准不愧是跟着我几经沙场之人。

从表面离心叛变,到暗中调兵搜山,行动默契无间。

长姐。

再等一等。

再等等我吧。

很快真相就会昭然于天下的。

翌日。

天色阴沉,乌云密布。

我头戴斗笠,一袭轻骑和孟准出了京。

他将那些流匪关在了京外的城隍庙。

那群男人多半是心虚,又被孟准捆着倒挂了半夜。

此刻见到人来,便止不住地磕头求饶、涕泗横流。

“你们可知,眼前这一位是谁?”孟准抓起为首人的脸,一字一句,“她让你们活,你们才能活。”

匪首大叫:“知道!知道!是贵妃娘娘!”

我为了不引人注意,从头到尾包裹分外严实。

远远只见素衣长斗笠,并不得见真容。

但,为何他上来就说我是贵妃?

孟准看上去也有些意外。

但他反应奇快,在与我对过眼色之后,索性一脚踹了过去。

将计就计。

“既然你都知道,自然晓得你们办了什么好事!”

“还不快说!”

然而,他这一脚下去并未得到招供,几个匪徒倒是齐心协力,只说当初奉命绑架了皇后,绝口不提往后发生了什么。

我恨声冷道:“不说,杀,给我一个一个杀了!”

此话落地,那匪首忽然大叫起来:“傅玲珑,你不得好死!”

他被绑着身躯朝我冲来,口中绝望嘶吼。

“你抓我妻女,给了我钱财,逼着我等去绑架皇后,将其抛之荒野,群上强暴,你不怕遭报应吗!俺们兄弟是下贱命,可即便如此,也得皇后娘娘恩典,知晓她是个神女般的人物,岂敢染指分毫!”

我震愕之余,憋了许久的眼泪忽然滂沱而下。

斗笠被山风吹散飘荡。

那人冲到近前,看清我的脸,也是一怔。

“元……镇北将军?”

我亲自扶起了扑通跪下的男人。

“你起来,慢慢说。”

孟准再不料还有如此反转,也是骇然。

幸好他只是将人抓到这里等我发落,并未动刑。

原来,姐姐被送往山中之后,并没有如沈折玉口中所说,直接去六庵寺。

他们这帮山匪便是那时被秘密聚集在一起的。

傅玲珑要挟家人,给了重金,他们不敢不合作。

但按照傅玲珑原话:“你们这辈子也不会见到这么美的女人,不好好玩尽兴可惜了,玩过之后,再给我毁了她那张脸,三刀六洞,杀了她!”

他们谁都动不了手。

只能将姐姐剥去衣裳,原原本本套在一具死人尸首上,胡乱划拉数刀,踹下山坡。

实则真正的姐姐被送到了山脚下的农户家里藏着。

我浑身每一寸血液都在战栗。

“你的意思是,长姐她可能还活着吗!?”

其余几个看似满脸凶相的男人居然放声嚎哭起来。

匪首咬牙,眼泪砸了下来:“不知是受惊,还是积郁成疾,娘娘身子一直不好。我们不敢声张出去,更不敢寻医问药。”

“后来找来了一个颇贵气的公子哥儿,不知说了些什么,他走后娘娘便咽气了。”

“尸身也被人抬走。”

孟准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但这个把月来,什么没经历过?

我摇首示意无碍。

“孟准听命,你即刻带了靠谱的将士去搜寻,傅玲珑便有滔天权势,想来出不了京城。将这些人的妻女家人找回来。”

“是!”

他领命之后又迟疑些许:“那么……将军您呢?”

我勉强一笑:“自然是打马回城喽,放心,这么久都忍过来了,若非有全胜的把握,我不会轻举妄动的。”

待目送所有人离开,我才略微踉跄着出了城隍庙。

左手捂住的地方,又有血从指缝渗出,丝丝缕缕。

长姐。

抱歉啊。

我有在竭力忍耐,可还是做不到心如止水。

想化作一阵风,所过之处,杀遍皇宫。

仰头看了看灰茫茫的天,似乎已经有细密雨丝扑面而落。

忽然身后寒芒一现。

刀势如破竹,直向我后胸口刺来!

10

来势又疾且猛。

显然是要一招置我于死地。

我只侧身让步一躲,受伤那只手却握住了刀锋。

他竟无法抽动分毫。

啪嗒、啪嗒。

是血凝聚落地的声音,但很快,被滂沱大雨掩盖。

我的笑声揉碎在这风雨交织中。

“终于按捺不住了吗?哈哈哈哈哈,好巧,我也是一样。”

“今日就且用你们几个人的命,为我姐姐祭奠!”

元府有女元遂安,五岁习武,七岁扛枪,十岁敢擒狼。

何况沙场身经千百战,每一次都是殊死搏斗。

我杀红了眼。

兵刃相击,刀光剑影。

只见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

血蜿蜒满地,浸染了素色衣袍,就连随身携带的短刀都卷了刃,发梢往下淌着暗红的血液。而在城隍庙中,蒙尘断臂的神祇慈悲地注视着一切。

熊熊燃烧的篝火照亮我的脸。

是仇恨和快意。

但,几条走狗的命,当然不配和姐姐的命相提并论。

我随手将刀插在最后一人的尸身上。

踹开,下山。

远处传来马蹄声,愈来愈近。

就在我警觉之时。

忽然听到带着哭腔的叫声:“小姨!”

是弘澹,他下了轿子,跌跌撞撞朝我跑来,一把栽入怀中。

我担心浑身的血染脏了他,只是被他死死抱着不肯撒手。

“殿下……殿下怎么从家中出来了?”

他大声说道:“宫里已经没有我可以信的人了,傅玲珑德不配位,她不配做贵妃,不配当我娘亲!父皇被妖女蛊惑心智,他早不是从前的父皇了!”

我心下一凛。

弘澹虽是年幼,却什么都看在眼底,心如明镜。

“可是我被傅玲珑钳制,父皇听她的,我不得不拖延着时间。”

“直到我听见她们密谋杀你,雇了江湖高手,我才忍不住出宫的。小姨,我来晚了。”

我哼笑:“江湖高手?”

就凭躺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吗?

“弘澹,好孩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蹲下身来,摸了摸他的头,“小姨必然要为你娘亲,为我元家女儿,为麗朝的皇后讨一个公道的。此行实在危险,不能牵涉你。”

“剩下的一切,交给我。”

11

时机到了。

傅玲珑能勾结这么广。

必然有宫外的线人为她通风报信。

自然也是知道我推脱装病,转移父母的含义。

接连挫败,她按捺不住了。

主动邀我进宫。

听说,她在最初进宫的时候,行动举止无不模仿我长姐的仪态。

我偏换了身长姐最喜欢的故衣,长发大半散落在肩头。

只是斜斜别了一根玉兰簪子,薄施粉黛、淡扫蛾眉。

有几分相像呢?

看到她眼底的诧异和翻滚的憎恶,以及沈折玉面上一闪而过的情愫。

我想,大约是很像的。

“遂安……”沈折玉想要牵我的手,“你的旧伤可好些?朕挂念得紧。”

我几乎怒极反笑。

看啊,这个人在我是镇北将军的时候十分忌惮,恨不得将我废了才痛快。

但当我的音容笑貌有几分像姐姐的时候,他又转而成了惺惺作态的深情模样。

“多谢皇上挂念,臣一切无碍。”

在傅玲珑快要喷火星子的眼神里。

我慢悠悠地撤回了手。

沈折玉的眼神晦暗莫名,还在我身上流连。

他的柔贵妃终于坐不住了:“陛下,妾身请将军来只是想问问,弘澹那孩子负气出走,可是被将军收留了?”她婉转落泪,“妾这些年竭尽全力照料太子,视如己出。只恳求将军看在妾一片苦心,将弘澹送回来吧。”

我深深稽首向沈折玉:“陛下恕罪,太子弘澹确实在元府,只是他刚到不久就发了奇病,吵嚷着要吃贵妃娘娘宫里特制的糖。”

“甚至于,失心落魄。”

我每说一句,傅玲珑脸色便苍白一分。

这就心虚了吗?

我拍了拍手,只见数名太医鱼贯而入,扑通一声跪伏在地。

“皇上恕罪,贵妃给殿下吃的……这……这药中含有西域进贡的奇药,极为罕见,少服可止痛,若是长久服食,却会亏空身体,有性命之忧!”

傅玲珑仓皇厉喝:“放肆!满口胡言!”

沈折玉捏了一颗,仔细看了看,就要往嘴里送。

傅玲珑忙拦下了他:“陛下!这,这药……”

被甩手狠狠一耳光过去,整个人掀翻在地。

沈折玉在瞬间暴怒:“这果然是药,你还真认了!贱人!毒妇!你怎么敢!”

他掐着傅玲珑的脖子,昔日柔情早化为乌有:“你日日引朕留宿宫中,是不是也用了药?!昔日先皇后突发疾病,是不是也是你的手脚!?”

傅玲珑眼眸含泪,嘴角带着血丝,半边脸都肿胀起来。

他二人撕扯着,我的心中却比任何时候都冷静。

沈折玉,要舍弃这枚废子了。

“陛下明鉴,妾身一心爱慕陛下,这些年来对前朝后宫无不尽心竭力,可是陛下,您始终不愿留一个孩子给妾身,凭什么她元青袅就能诞育皇子,凭什么我只配抚养她的孩子?”

我冷冷插话:“所以你妒忌皇后,指示揽月司司正诬陷先皇后不详!”

说完,那卷宗被我甩在了案桌上。

沈折玉仔仔细细看完,额上青筋暴起。

眼底,却是一片看死人般的幽邃宁静。

我起身下跪,却痛得低低嘶声。

太医发现了我的伤口。

自然而然,我便说出了在山中遇袭的事。

就为她的地狱路,最后添上一片瓦吧。

沈折玉猛地甩出了手上的龙衔珠墨玉钏。

满殿宫人吓得尽数跪伏在地。

“好,很好。”

“傅玲珑,你戕害皇子,污蔑先皇后,更用禁药横行后宫,勾结江湖散客刺杀重臣,当真罪如丘山,罄竹难书!”

“来人,剥去贵妃仪制,传唤所有宫嫔,廷杖五十!”

沈折玉亲自扶起我。

眼底是一片看起来真切的怜悯爱重。

“遂安,你受苦了,朕将此毒妇交给你发落。也算是,给你姐姐一个交代。”

我垂首谢恩。

傅玲珑不可置信了大半晌。

被拖下去的时候还在不断挣扎大叫、近乎癫狂。

“我才是女主!我是天生凤命啊!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围观她被剥衣廷杖的宫嫔啐道:“凭你也配?”

“这些年任你狐媚横行,今日落得如此,不过是报应罢了!”

“我们心中正宫之位,唯有先皇后一人。”

“唯有先皇后一人!”

我垂了眼,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落下。

原来,还有人和我一样。

即便仍囚于深宫。

也怀念着你啊。

姐姐。

12

沈折玉多半以为,我会立刻将傅玲珑碎尸万段。

毕竟,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我对姐姐的感情。

杀了傅玲珑,此事就此偃旗息鼓。

至少他希望是这样。

他做梦。

我吩咐将傅玲珑囚禁于暗无一丝光的地牢里。

每日供应饭食,吊着这条命。

地牢深邃,不免潮湿。

在黑暗中,她能听到的唯一的动静,只有蛇虫鼠蚁蠕动爬行的声音。

这才是最漫长的折磨。

果不其然,才撑了不到十日,傅玲珑在送饭的时候咣咣磕头求饶,涕泗横流。

她要见见我。

我也是时候见一见她了。

她被关了太久,四肢不能舒展,头发蓬乱,面色苍白透青。

整个人像阴沟里的老鼠,蜷缩在角落一隅。

稍微丁点动静,就吓得她嘶声尖叫。

看守狱卒直接踹她一脚:“大胆,将军面前还不行礼!”

她这才看清是我。

眯着眼睛看了半晌,喉咙里发出怨毒的笑声。

“你和你那个姐姐还真像。”

“一意孤行。”

“可惜,她死了,她死的时候啊,这满天下没人知道。凭她行善大半生有何用?凭她救万民有何用?”

“这就是强行逆天改命的下场啊……哈哈哈……”

我的肩被一只手搭住。

贺秋斋附耳道:“她在激你杀她,逼供这种脏活还是交给我。”

旋即缓缓走上前去:“傅玲珑,你说,你自己炮制出来的毒药,若是用在你自己身上,会不会很有趣?”

女人倏然变了脸色。

“会意乱神迷,神魂颠倒?”

“你当初不是妒忌先皇后高洁,想找人糟践她吗?那些流匪如今就在外面排队等着呢。”

她瞪圆了眼睛,显然不愿屈服,然而身体已经吓得抖如筛糠。

门外,男人们激昂的骂声已经清晰可闻。

我闭目。

这些山匪自然是受我所托而来。

傅玲珑最后一丝坚持眼见要崩溃了,嘴里喃喃着一些疯癫的话。

“不可能!不可能!”

“我是女主角,我会拥有一切的,沈折玉……沈折玉会回心转意的!他会救我出去!封我为皇后,我是他的皇后啊!”

我只觉可悲可笑。

托起她的脸,对上她的眼睛。

“傅玲珑,你当真以为你自作聪明,算计一切,身为皇帝会丝毫不知?”

“错了,他知道,从始至终都一清二楚地知道。”

“就像知道先皇后干政,姐姐纵然一心为民,可终究声名太盛,功高震主。所以他利用你去斗死了先皇后,她死之后,你猜谁又是他下一个忌惮的人呢?”

“只可惜,你在沈折玉心中连棋子都不算,你还要模仿姐姐的音容笑貌才能获得一点宠爱,你还要用你的死掩盖所有罪孽替他背书,自古的骂名当然是泼在红颜祸水上,而你死后,他还是能成为一代明君!”

傅玲珑彻底疯了。

我分明看到在她眼中,有什么在一点点崩塌、碎裂、解析。

“现如今,你已经没机会找他复仇了。”

我伸出手掌,摊开在她面前。

“但还有我。”

傅玲珑颤抖着,用指尖碾出的血写下她调配的药方。

我交付给贺秋斋。

“确认无误之后,便给她一个痛快吧。”

13

朝廷又一次因为我起了流言。

说我时常出入宫闱,身为外臣只怕不妥。

可这次沈折玉不再听从劝谏了。

毕竟,他离不开我。

更准确来说,是离不开贺秋斋重新复刻调配的方子了。

他渐渐沉溺于饮酒,恍惚间会看到先皇后的影子。

忙追过去,最终却是一场空。

他抚摸着我的脸,眼神迷乱痛苦。

“朕是爱你的啊,袅袅,可为何你一定要动朕的江山呢?”

“贱民如草芥,也正因如此,堆砌而成才有了我们的金玉满堂不是吗?”

间或清醒时分,他又哭又笑。

“安安,你恨不恨我?”

“朕其实也后悔过。”

“在山下找到了逃脱生天的元青袅,是朕说,揽月司已经下了灾星坠落的预言,她不死,天下议论难平。其实她若肯放弃皇后的位置,无名无分留在我身边……可是,她还是自尽了。”

“为这天下万民赴死,却不愿与朕白首偕老。”

我不语。

只是又递上一碗散发着馥郁香气的汤药。

他却倏然打翻了药碗。

“不,朕不能死。”

他肯定道。

“你要杀我。”

我一挥手,两个侍卫立刻上前将他架住,贺秋斋亲自灌下最后一碗药。

沈折玉大抵是不可置信,挣扎之间嘶吼道:“你敢弑君?!”

“元遂安,你疯了!”

“朕要杀了你!”

极淡的笑意自我的唇边绽开。

“君?”

“弘澹,不就是君吗?”

大墨弥天,夜色如练。

众嫔妃、宫人、侍卫乃至禁军队,一排一排逐次跪下。

我拔出那把曾经在帝后婚宴上,赏赐得来的那把青龙刀。

“臣请陛下宾天。”

14

麗朝三十三年,皇太子弘澹继位。

尊生母先皇后为懿慈皇太后。

念其年幼,由镇国将军元遂安协理政事。

新帝陆续推行男女平等之科举,崇婚聘嫁娶自由,民间谓之曰“自由风尚”。

孟准成了军枢司总领,本想提携贺秋斋为揽月司司正的,却被他推拒了。

“我从来无心官场之中,原本的理想也只是做个郎中。”

“云游四方,济世救人。”

“当初承蒙你长姐恩情,不然,我家世寒微,已浑浑噩噩成了宫中太监。”贺秋斋怅然微笑,“只可惜我不够强,没能在那时护得住她。”

我没告诉他,姐姐说这一切都是话本子。

傅玲珑其实没疯,她只是太过笃定剧情是天,不会篡改。

可贺秋斋已然改写了自己的命运,不是吗?

碧云天,杨柳道。

我与他共饮一杯送别酒。

见到男人眼底的不舍。

他也问我:“朝廷从来不是你心中所向,既然功成,何不归去?”

我勒马,微微摇头。

“长姐有重任在身,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望你路过青镇,替我向父母问好。”

“待海晏河清,宇内太平。”

“自有相聚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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