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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书名:迁罪作者名:枪花文学本章字数:12107更新时间:2024-06-18 23:15:56

我有些烦恼地夹着烟,托着下巴,很是疑惑地看着他。

「可我忘不了你。」

弟弟都快哭了:「姐姐,我们在一起吧。我会努力赚钱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赚钱?你能赚什么钱?」

傅瑾明带着一身戾气走来,一把将哭丧着脸的弟弟推开。

「她是我的女人,她想要的东西用你给?」

他想伸手抓我,却被我躲了过去。

「快点走吧,这人有钱有权还有暴力倾向,就算你被揍了,我也帮不了你哦。」

刚刚还深情款款的弟弟睨了眼傅瑾明,最后还是被他的暴躁所吓跑。

「他是谁?」

我用眼神安抚了领班,捏着傅瑾明的袖子将他带到了我平时休息的房间。

刚进门,他就猛地抱住我,炙热的气息粗暴地喷洒在我的皮肤上。

一声闷哼,他痛苦地弓身,又被我踹倒在地。

「别在我这儿发情,有需求去找别人,反正你也不缺女人。」

清冷俊美红成烂熟的番茄。

他忍着痛咬牙切齿:「刚才那人是谁?」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就一个弟弟,挺可爱的,就是突然反悔这点不好。」

「时月,你答应过会爱我的。」

「是啊,如果不是因为爱你,我能跟条狗一样跟了你三年吗?」

他估计是缓过了劲儿,挣扎着坐了起来。

「你的爱可真廉价,嘴上说着爱我,背地里跟别的男人纠缠不休?」

「时月,真不怪你妈不认你,你舅舅往死你打你。」

「你跟你爸一模一样,都是一样的烂人。」

傅瑾明吼完,脸上立即出现了几分怔愣。

我跟他之间因他的话陷入了莫名的死寂。

「不、不是的,时月,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慌了,高傲不可一世的男人走到我跟前,用力握着我的手。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刚才只是太生气了。」

「傅瑾明,你没说错,我的确是个烂人。」

我用力地把手抽回。

「可我的爱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廉价的,先变得廉价,变得恶心的人是你。」

「你就是这么个廉价的东西,我能给你多高级的爱,嗯?」

「我爱你,我甚至把你当成我的命,可是傅瑾明,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傅瑾明,我再烂也是人。」

「是人就得有自尊,这可是你教我的呀。」

「我如今做得很好,你该高兴才是。」

他站起身,想要抱我,却再次被我踢中小腿骨,猛地单膝跪倒在地。

「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他发了狠地抓着我。

「你只能爱我,时月,你只能爱我,我是你的救赎,是你的灯塔,你只有我了!」

看看,最理智最高不可攀的高岭之花,发起疯来不照样歇斯底里么。

「傅瑾明,我们认识多久了?」

我的声音很轻很柔,他最喜欢我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很明显,听着自己喜欢的语气,他的情绪也跟着平稳了下来。

「快十四年了。」

「在一起多久了?」

「将近六年。」

「原来你也知道。」

他想说些什么,却被我抢先一步。

「我们认识了这么久,傅瑾明,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为任何事任何人回头?」

「分手那天我就已经跟你说了,我时月什么都吃,就是不吃回头草,不是吗?」

傅瑾明是被匆匆赶过来的宋燕舟赶走的。

准确来说,是被宋燕舟揍了一拳。

而我坚定地挡在宋燕舟身前这一行为刺激了他,让他愤然地摔门离开。

12.

「他有没有伤害你?」

宋燕舟轻柔地握着我的手,眼中的担忧过于直白,叫我难以直视。

「没有,基本都是我在动脚。」

一般来说,这种时候是可以笑的。

可他没有,只是安静地从医药箱里拿出跌打喷雾。

喷在我被傅瑾明抓出痕迹的地方。

「想哭就哭吧,想一个人待会儿还是需要人陪?我可以到门外等你,多久都行。」

本来是真地不想哭的。

可听他这么说,不知从哪儿翻上的委屈一下将我淹没。

我笑着把眼泪擦掉,我越笑,眼泪掉得就越多。

「我不是为傅瑾明哭,该为他流得眼泪早流完了,我不再为他哭。」

「嗯。」

宋燕舟安静地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任由我抓着他的食指。

「跟别人走心太危险了,宋燕舟,把心托给别人太危险了。」

「他会知道你所有的秘密,知道你所有的痛苦,知道你所有的软肋……」

「然后他就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懂,怎样能让我生不如死的人。」

「他知道揭我哪块疤最痛,知道用什么去攻击最让我痛苦。」

「明明是他给了我救赎,又亲手将我按回到泥里,甚至还让我陷得比之前还深。」

哭到最后,我开始变得语无伦次,甚至都还喘不上气。

宋燕舟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只是配合着我的需求,拥抱我,抚摸我。

在我哭得最厉害的时候轻轻吻着我的发顶。

我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在我安静下来后,没过多久便昏睡过去。

13.

睁开眼的时候,入眼是正在移动的朝晖。

一点点耀眼的亮黄缀在海面.

往上有一层暖暖的橘,再往上是热烈的,不断往深蓝吞噬的红。

「醒了?」

「太阳出来了,刚才还在想着要不要把你叫起来,既然醒了就看看吧。」

我听话地把头抵在车窗上,看着那一点亮光慢慢爬高。

但很快,那点亮光从海的那面彻底爬了出来,就这么明晃晃地出现在我面前。

「眼睛疼。」

嗓子又哑又低,却还是被握着方向盘的男人揉了头。

「那就再睡会儿,到了再叫你。」

「去哪儿?」

「赶海,踩浪,吃海鲜。」

宋燕舟笑得轻松,脸上没有任何的倦意。

「你不是一直都想去海边吗?店里的生意我都安排好了,放心地玩吧。」

沉默了许久,久到他可能以为我又睡着了。

「宋燕舟,没用的。」

我太累了,傅瑾明将会是我一生的教训。

「时月,做自己的救赎吧。」

他说:「我会安静地陪着你,陪你做所有事情。」

「直到你把自己救出去,成为自己的灯塔,再来照耀我吧。」

「时月,你的本身就是光。」

「你已经不需要别的灯塔,你能自己找到方向,只是还得花一些时间,慢慢调试。」

「在此之前,除了安静地等你外,我什么都不会做。」

他是这么说的。

他是第一个告诉我,除了等待别人的救赎我还能选择自救。

我不必非惴惴不安地寻找着能引路的灯塔,我也能成为自己的灯塔。

他这么说,也这么做。

湿软细腻的泥沙沾满了我的脚。

他替我拎着鞋子,把高档皮鞋当拖鞋,慢悠悠地跟在我的身后。

陪我在海边疯了一整天,晚上终于看见他把那身西装脱下,换成舒适的休闲服。

只不过,脚上穿着的依旧是得体的运动鞋,而非跟我一样的拖鞋。

14.

「都到海边了,谁还穿袜子呀。」

「宋燕舟你白天已经穿了一天的皮鞋了,晚上还穿运动鞋。」

「你的脚是见不得光还是怎么着?」

他被我逗笑了,把刚打开的椰汁插上吸管递过来。

「问这么深入做什么?你从前可不会对我的事情感兴趣。」

啧,这小气又记仇的男人。

见我不理他,他又说:「这样就放弃了?不再多问几次吗?」

幼稚。

咬着吸管,垂眼看着明显新买的运动鞋问:「干嘛不穿拖鞋?」

「太脏了。」

「什么?」

「我从小就对干净有比较高的要求。」

「尤其是在触感上,我实在难以接受像泥沙这种东西」

「干燥的时候就已经不想碰了,湿了以后就更难以接受了。」

我听得眉头直皱:「那你小的时候岂不是没玩过泥巴?」

他听得也眉头直皱:「为什么一定要去玩这么脏的东西?」

哦,好吧,打扰了。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一样小的时候只能玩泥巴。

「爷爷小的时候过得很苦,白手起家有了现在的一切。」

他陪我蹲在一家便利店门前。

我抽烟,他看我。

「有钱以后,他一直都怕我们这些后代会娇气、吃不了苦。」

「所以第一个被逼疯的就是我爸,他也有很重的洁癖,甚至说已经出现了一种病态。」

「可爷爷坚信,那就是我爸娇气,多事。」

「非逼着他在他认为很脏的地方居住,还不允许他花大量的时间去做清洁。」

「后来我爸被逼得有些疯癫了,爷爷就把他当成神经病,硬是将他关进了精神病院。」

「强制治疗了五年,再把他放出来,让他伪装成正常人,跟我妈结婚。」

燃尽的烟蒂烫了我一个激灵。

他马上起身走进便利店买了瓶水浇到我的手上。

「没事,就烫了一下,别浪费了。」

他没听,捏着我的手倒了半瓶水后,又细细地用纸巾替我把手上的水擦干。

「我妈是个很开朗的人,开朗浪漫,同时也非常坚强。」

他继续说:「可惜我不像她,我像我爸,敏感偏执,还极爱干净。」

「爷爷知道我跟我爸一模一样后摔了好多东西,他逼我妈再生一个,生个正常的。」

「可我妈不听,非说我就是正常的,我爸也是正常的。」

「其实那会儿,我爸在我妈的影响下已经好了很多了。」

「可没办法,爷爷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他被逼得太紧,于是弦就被崩断了。」

「我爸跳了楼,爷爷还是不觉得自己有错,趁我妈一个不注意将我抢了过去。」

「那时我也不小了,十岁了。」

「他让人把我脱光,又亲自将我摁进浇过水的菜地里。」

「那种潮湿,黏腻的触感让我一下叫了出来。换来的却是一个结实的耳光。」

「他说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摸爬滚打挣扎出来的,我爸娇气,我也娇气。」

「什么苦都没吃就养成了这些高高在上的臭毛病。」

「那天我被按在地上,按了好久。」

「我哭得撕心裂肺,哭到干呕但还是没用。」

「后来不知道怎的就晕过去了,然后在医院醒来。」

「我妈说会带我走,可爷爷耍了手段将我留在了他的身边。」

「我想见我妈,我就必须满足他的要求。」

「你知道,他的那些所谓成为正常人的要求差点儿没让我彻底变得不正常。」

「时月,不是所有人都能等到救赎的,自救有时候就是唯一的选择。」

「我现在已经不会像最初那样那么应激,那么偏执。」

「可我还是会对泥沙这类东西产生生理抗拒,非常抗拒。」

我低头看着被他捏着的手,又问:「那你怎么还陪我来海边。」

「因为是你。」

他吐出一口浊气,自然地牵着我的手拉着我慢慢往回走。

「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陪你去做。」

「实在是碰到像现在这种情况的话,做好保护不去接触就好了。」

他用跟我交叠在一起的手推了推眼镜。

「你不知道,我今天把湿透的鞋袜脱下来的时候戴了两副手套。」

「一脱下来马上就扔了,腿上只是粘了些许砂砾,马上冲掉就没事了。」

我沉默着,他却笑得一脸轻松。

「我说这些的目的呢,就是为了让你心软。」

「让你对我多套几层滤镜好快点接受我,跟我在一起。」

说罢,他还骄傲地举起我们牵在一起的手。

「你看,说完以后甚至都能牵小手了,是不是很厉害?」

我有些无语,却并没有甩开他的手。

他要真想让我答应跟他在一起。

哪里需要在这里跟我自揭伤疤,直接把他那台超跑送我就可以了。

那可是超跑诶!

我得干多久才能买得起。

不对,貌似我干一辈子都买不起。

他似乎对我的反应有些意外,却还是很有眼色地握紧我的手闭上嘴一起晃悠回酒店。

他陪我在海边待了一个月。

我们的关系开始变得越来越松弛。

从前永远都是西装革履,冷清禁欲的宋燕舟如今也会穿上奶白色的毛衣。

顶着一头没有被发胶定型的头发,一脸认真地拉着我到卫生巾专区进行知识补充。

或者在只能听见海浪声的深夜。

跟我裹着同一张毛毯坐在海边,认真地答应陪我一起跳海的疯狂。

又或者在我被梦魇折磨得怨气横生,半夜砸门将他吵醒后。

他一手握着温热的甜牛奶,一手拉着我陪我在海边走到天亮。

或许是太久没有过这么正常且松弛的人际关系。

我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焦虑。

在回去的前一晚,我第一次在没有酒精或药物的帮助下顺利地睡了一整晚。

以至于醒来的时候,我都开始恍惚。

仿佛以前的所有经历都不过是一场做了很久的梦。

15.

就在我以为,我也能过上正常的生活时.

总有些人会出来提醒我,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傅瑾明,有意思吗?」

离开了一个月,好不容易将堆在一起的事都忙完,这才想起应该请宋燕舟吃顿饭。

刚出门,就碰见了守株待兔的傅瑾明。

「我有些东西送你,跟我来。」

「你有病吧?傅瑾明你再不松我就报警了。」

他依旧用力地抓着我的手腕,脸上还是那副自以为是的模样。

「就在附近的餐厅,我们以前常去的那间,你妈来了,她想见见你。」

我就说不能跟人交心。

你看,他马上就能捏住我的死穴。

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走着,我还是把餐厅的地址发给了宋燕舟。

商场内的暖气很足,可我还是在不自觉地颤抖。

傅瑾明看出了我的异样,刚想靠近,却被我的眼神吓退。

他有些无奈地皱起眉:「我们一定要这样吗?」

「你如果敢骗我,你是知道我疯起来是怎么样的。」

餐厅在商场的顶层,就在电影院旁边。

她坐在临窗的位置,还没靠近,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的样子没什么大的变化,后来那位明显将她照顾得很好。

我已经在她对面坐下了将近五分钟。

全程都是傅瑾明点菜的声音。

她只是垂眼看着桌上的水杯,而我直愣愣地看着她。

「你过得好吗?」

「听说你们闹别扭了?」

服务员一走,她就马上开口。

「你也老大不小了,跟瑾明认识这么久。」

「知根知底的,再说他之前帮了你这么多,你怎么还这么不懂事?」

「听瑾明说,你还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

「真不愧是你爸的种,不用人教都能做出这么恶心的事。」

细长的浓眉轻轻皱起。

涂得饱满匀称的红唇抿着不耐的弧度。

「关你什么事呢?」

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太轻,甚至开始怀疑我到底有没有说出这句话。

可她的回应明显告诉我她听见了。

「我是你妈!你说关我什么事。」

「阿姨,别生气,月月不是这个意思。」

「傅瑾明,你今天是想看着我死吗?」

也许是我的表情太过认真,傅瑾明张了几次口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这时,宋燕舟刚好赶到。

跟服务员多要了张椅子就这么坐在了我身侧。

我妈一见到宋燕舟的出现,底气更足了。

「你威胁他做什么!你做错事你还有理了?」

「还敢把些不三不四的人过来,果然是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女儿!」

「张女士,我不知道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也不清楚你为什么会一时起意去管我的事,可我没做错任何事。」

「错的从来都不是我。还有一件事你说错了。」

「我不仅是我爸的种,也是你的种,你有多瞧不上我,就有多瞧不上你自己。」

「我是你妈,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

那双漂亮的眼起了水光,我却被她的话逗笑了。

「妈?」我试着发出这个字音。

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她变了脸色。

「妈,你是我妈。」

「那我想问问你,从我六岁开始,你到哪儿去了?」

「你管过我吗?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吗?」

「你从来都没有管过我,现在不知道听傅瑾明说了些什么。」

「就跑到我跟前冠冕堂皇地指责我,有意思吗?」

她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先前的端庄优雅一下没了。

记忆中那张狰狞地跟我爸扭打的面容跟此时的她重叠在一起。

「你除了戳我肺秆子还会什么,你爸当初做的那些脏事我都不愿提,我一个人带着你怎么活?」

「我不管你?我每个月都给你打钱,供你吃供你穿供你读书,你还我怎样?」

「时月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把抖得不像话的手藏到桌下。

绷紧全身的肌肉,忽视剧烈跳动着的心脏,尽量把话都说清楚。

「那钱是给我的吗?那为什么我一年到头,不管是不是上学都只能穿着校服。」

「为什么我所有的休息时间不是在打零工就是在打零工的路上?」

「为什么我在别人都在算着日子什么时候,过什么节日的时候,要不断算着什么时候才能发工资,甚至有些时候连一包卫生巾的钱,我都要向傅瑾明开口借?」

「你知道实在没办法只能用纸巾垫着的崩溃吗?」

「我不敢坐下,不敢喝水,那些变成纸屑的血纸有多恶心你知道吗?」

她又变了脸色:「又不是我让你……」

「你知道我一星期最少要挨几顿打吗?」

「你知道,那个跟你打电话时永远都轻声细语的哥哥,打人有多疼吗?」

「你知道你那个善解人意的嫂嫂骂人时有多恶毒难听吗?」

「你当然知道,可你觉得你给钱了,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我还活着,我还能喘气,我还能正常地去上学。」

「至于你给的那些钱是不是用在我身上,我过着怎样的生活都跟你没有关系,不是吗?」

她无力地反驳着我:「哥哥他们也不容易,他们也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

我笑出了眼泪,声音尖锐难听。

「你看看,他们对我多好,好到我不止一次,想杀了自己。」

掀起的衣袖下,是密密麻麻浅咖色的疤痕。

我好痛啊,真的好痛啊。

可即便我痛成这样,她眼里也只有不安和厌恶。

我有种脱光了衣服,却被人嗤之以鼻的羞辱感。

将衣袖拉好,偏过头去擦眼泪,却正好对上一股愚蠢的清澈。

一个疯狂的想法迅速撕毁了我的理智。

16.

我笑着朝他招手,他立马跟同伴告别向我走来。

「姐,你怎么了?」

他小跑过来,气息有些许不平,语气里皆是对我的担忧。

「妈?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妈的表情变得异常的精彩,却还是僵硬地回答着男孩的问题。

许明杰,小我十二岁,同母异父的弟弟。

「刚跟同学看完电影?」

小杰谨慎地看着坐在我两侧的傅瑾明和宋燕舟,刚坐下又问。

「姐,刚才你怎么哭了?是不是他们欺负你?」

我看了眼我妈的表情,笑着摇了摇头。

「小杰,你知道我是你舅舅家领养的孩子,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吧。」

「知道。」

说起这个,小杰的表情又多了几分心疼。

「对不起姐姐,我知道你在舅舅家过得不好,我跟爸爸……」

小杰似乎顾忌什么,到最后也只是歉意地看着我。

毕竟是她的娘家,两家人总是避不开要来往。

我是她见不得光的过去。

所以她就对许明杰他爸解释我是个孤儿,是张晓震看我可怜才领养的孩子。

甚至,为了不露馅,张晓震一家还会特地去跟街坊四邻通好气,坐实我孤儿的身份。

当着他们的面,我得喊我妈一声姑姑。

小杰叫我一声姐,以为我是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表姐。

却一直都不知道我是他同母异父的亲姐姐。

「小杰,你先回去吧。我跟…你姐还有些事情要说。」

我妈怕我乱说话,开始催促小杰离开。

「小杰,你之前不是让我去找亲生父母吗?」

「时月!」

我妈冷着一张脸,满眼警告地盯着我。

「我找到了。」

「真的吗?」

小杰很高兴,整个身子都下意识地向我前倾。

他眼里那种干净得单纯,没有经历过任何折磨。

我最讨厌他的这种单纯。

讨厌到,想毁掉,想看着他用这双干净的眼睛去痛哭。

「那你见过他们了吗?」

「时月。」

就连傅瑾明都意识到了我现在的不对劲开口提醒我,更别说我妈了。

「没见过。但听说了不少事。」

「什么?」

「他们说我爸是个烂人,到处睡女人,最后被情人的老公打死了。」

「我妈带着我过不下去,所以不得不留下笔钱顺便再留下我。」

「听说她很快就再婚了,她老公对她很好,很快就生了个儿子。」

「我去找她,但她不愿认我。」

「说她现在的家人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我的出现会毁了她的生活。」

我的语速极快,快得他们不能打断我,快得我不知道许明杰到底有没有听清楚。

诡异的安静以我们五人为中心,不断萦绕加重。

那双漂亮干净的眼睛的确哭了,却依旧清澈。

「所以姐姐刚才哭是因为妈妈不认你吗?」

他说到妈妈的时候,我妈明显一震。

「是。」

他眼中的心疼更甚。

「姐姐,今年过年你来我们家吧。」

「舅舅他们不喜欢你,你来我们家。」

「爸爸一直都想把你接过来,说你被虐待得太可怜了。」

「可妈妈总说那是舅舅家的事不让我们管。」

他被我的话冲昏头脑,没了先前的顾忌。

不满地扭过头看了一眼已经变了脸色的妈妈。

继续真诚地说着:「姐姐,你妈妈不认你没关系,舅舅他们不喜欢你也不要伤心。」

「我们也是你的家人,以后你就来我们家,我已经长大了,我能保护你的。」

我突然察觉到指腹一片湿润,轻微的刺疼提醒我,我已经把手抠破了。

他跟他爸对我的善意越大,越心疼我。

我就越讨厌自己越觉得自己可悲。

「好啊,小杰长大啦,可以保护我了。」

我深吸一口气,扯出张笑脸去看他。

「二楼那家奶茶店,就我一直给你买的那家。」

「我现在很想喝,你能不能去给我买一杯上来?」

「好,我现在去。」

「等等。」

我继续用力抠着那块已经破了地方,继续笑着去看我妈。

「对了,刚才你说你是我的谁?我刚才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妈白着一张脸,惴惴不安地看了眼小杰又重新把视线落在我身上。

「妈妈不是姐姐的姑姑吗?」

听着小杰的话,我笑出了声。

「是啊。可她刚非说是我姑妈,我还以为是我一直以来都喊错了呢。」

「妈妈比舅舅小,当然是姑姑,怎么可能会是姑妈。姐,你听错啦。」

「嗯,我听错了,你快去吧。」

小杰一走,我妈绷紧的表情一下松了下去,却再也说不出什么。

在这诡异的安静中。

服务员麻利地给我们上好菜,又火速离开。

我看着我妈厌恶的眼神,有些疲惫地扯了扯嘴角。

「你刚才说给我打的钱,我在大三的时候就已经三倍还给你了吧。」

「钱我还了,挨了这么多年打,我作为你的污点也已经还清了。」

「你们都说我不应该被生下来,我就应该跟我爸一起去死。」

「但事实上我已经死过很多次,真不欠你什么了。」

她没说话,我又继续说:「从今往后,你就一如以前的做法。」

「当你从来都没生过我,就当我死了。」

「你要是再自称是我妈,我会让许明杰和他爸知道。」

「他们可怜了这么多年的小孤儿,到底是从谁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她抖得厉害,最后还抖出了几颗泪。

就是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一颗是为我掉的。

我起身想走,却被傅瑾明抓住了手。

一声巨响,用足了我所有力气。

「我们在一起五年,头两年我们过得真的很好。」

「可后来你背着我睡了多少女人,傅瑾明你数得清吗?」

「你当着的面亲别的女人的时候,房门都还是我给你们关的吧。」

「我早上八点的课,你三点让我去接你。」

「来回四个小时,在车上的时候我还得看着你跟别的女人搂搂抱抱,你脏不脏啊?」

「做完这些恶心的事,转头到张晓红面前造我的谣,你怎么敢?」

被我打过的脸很快红肿起来,他仿佛没有知觉,只盯着我说。

「消气了吗?没消气的话就再来,打到消气为止,打完我们就和好吧。」

我笑了,没有任何犹豫地拿起桌上的餐刀用力在手臂上划过。

惊呼声此起彼伏。

宋燕舟从身后圈住我,一手夺走我手里的餐刀。

「你看,还给你了。」

「我早就给自己立了遗嘱,只要我自杀,就是你傅瑾明逼死的。」

「当年你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我没钱给你买些像样的礼物,所以就许了你一个愿望。」

「我能用三年把自己踩在脚下去兑现承诺,也能用命兑现对自己的承诺。」

「傅瑾明,只要你再缠着我一次,我就是死,也会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17.

附近就是医院,宋燕舟抱着依旧失魂落魄的我直接闯了进来。

在了解清楚肉眼可见的血迹都是从我手臂上的伤口流出时,医护人员都松了口气。

替我处理伤口的护士姐姐还打趣道。

「你男朋友那紧张劲儿,我们刚才还以为你是碰着大动脉了。」

她见我不说话,又问:「这伤怎么弄的?」

缓过神来,我轻声开口,

「被渣男纠缠,为了将他吓跑自己划的。」

「嘶!报警啊妹妹,该受到惩罚的是渣男你伤害自己做什么。这些都是?」

她比划着我手臂上的旧疤。

「不是,这些…小时候不懂,弄着玩的。」

姐姐没接话,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现在没事了,你那男朋友这么紧张你,妹妹以后可得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他不是我男朋友。」

「不是?」

护士姐姐惊讶地抬眼看我:「那他看你的眼神可算不上清白。」

「要是碰到好人就试试吧,我们可不能为渣男封心锁爱,凭什么呀?」

「我们就得过得好,过得幸福,这样才能气死他们。」

正说着,宋燕舟缴费回来,仔细地询问着接下来该如何照顾我。

「可别再伤害自己啦。」

临走前,护士姐姐又悄悄跟我说了一句。

宋燕舟把我送回家。

他想让我早点回去休息,我却拉着他在小区转了一圈又一圈。

「那是我妈,你觉得我们长得像吗?」

「嘴巴和鼻子像。」

「看得挺准的,他们都说我的眉眼像我爸,嘴巴和鼻子像我妈。」

我也不知道口中的他们是谁,只觉得印象中是有人这么说过。

「宋燕舟,今天的情况你也看见了。」

「我…可能有点儿不太正常,我之前就有很严重的自残倾向。」

「好了,但…很明显现在不是那么地好。」

「我现在就是个泥潭,我自己爬不出去,还会拉着别人跟我一起困死在这片混乱的泥泞里。」

「你救不了我,我也救不了自己。」

「我的意思是,起码你不要被我拉进来。」

说这话的时候,我一直都不敢去看他,也不敢停下来。

直到他在我身后说:「那我陪你一起待在泥潭里。」

「什么?」

「不用出来,我陪你在里面。」

他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突然往一边的绿化走去。

估计是刚浇过水,那些花泥又湿又黏。

他动作僵硬地蹲下,急促地交换着呼吸,伸手按进泥里。

然后,带着满手的湿泥重新走到我面前。

「我可以克服,你什么都不用怕,只要允许我陷入你的泥潭就可以了。」

「不是你把我拉进去的,是我申请自愿陷入你的泥潭。」

那一刻,我感觉有些什么东西亮了。

踮起脚,勾住他的脖子,不顾一切地撞上他的唇。

不过片刻,他立即扣住我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咦!羞羞。」

小区里的孩子兴奋地围观着。

我的理智瞬间被拉回,一把将他推开。

他搂着我,声音里尽是笑意。

「姐姐害羞啦,都别围着我们了。」

我用力拽着他的衣服:「快走啦。」

他顺理成章地留在我家,霸占我的床。

吞噬我的理智,再用他的脸对我进行惨无人道的霸凌。

「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我?」

「因为你是时月,因为时月是你。你只要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我就没理由不爱你。」

我问的是喜欢,他答的是爱。

而且爱的就是我一直否认的自我存在。

他可能是无意,可能是套话。

可我自知,在往后无数个无法自洽的瞬间,我都因这句话坚定地肯定自我。

「少鬼扯,你的手。」

「我感觉到了你似乎并不相信我的回答,所以我得用行动向你证明我的心意。」

「滚,宋燕舟你给我下来!」

18.

有了他的加入,一直住着的房子终于不再是单纯用来睡觉洗澡的地方。

尤其是过年的时候,我竟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归属感。

门铃响了,我以为是宋燕舟忘了带钥匙。

「不是刚出门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真的跟他在一起了?」

所有的好心情都在见到傅瑾明这张脸的时候消失殆尽。

「我只是给你看些东西。」

似乎是怕刺激到我,他立马把手中的文件袋递给我。

里面装着的,是他有躁郁症和情绪调节障碍的诊断书。

「有病就去治,找我做什么?」

「这段时间,我反省了很多,我知道我以前做得有多过分。」

「月月,我真得错了。」

「我是因为病了,所以才做了这么多的错事,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知道自己是爱你的,我真的爱你,我不能没有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面对他的痛哭流涕,我毫无感觉地摸了摸鼻子。

「原来你是这么跟自己说的啊。」

「嗯?」

「要我告诉你我为什么会彻底死心吗?」

「傅瑾明,你或许一直都是爱我的。」

「可是傅瑾明,你对我做出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因为什么病。」

「而是因为你后来知道你爸说你妈死了,不过是为了骗你。」

「隐瞒她因为出轨,因为她跟别的男人跑了,不要你了。」

「然后你就疯了,你有多想你妈多爱她,你就疯得有多厉害。」

「可是你能怎么办呢?你很痛苦,这时候你发现,身边就有一个出轨者的女儿。」

「你把对你妈的恨统统转移到我的身上,你折磨我,折磨你自己。」

「为了逃避你妈因为别的男人而抛弃你的事实罢了。」

他瞪大了眼睛,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不……」

「想说不是吗?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那年你把你妈的项链弄丢以后一点都不着急,我就去查了一下。」

「还趁着去看货的时候见过你妈。」

「她说你已经知道真相了,她也知道你恨她,更知道你有多厌恶成为她的孩子。」

「她这么说我就懂了。」

「你傅瑾明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或者没做什么,你跟张晓震张晓红两兄妹一样。」

「你们都不过是讨厌我的身份,讨厌我的存在,你们都在用一样荒谬的理由去伤害我。」

「但我不恨你了,你不过就是个,可怜虫。」

「要悔恨自己去个地方慢慢悔恨去吧,别来烦着我了,我的男朋友会吃醋的。」

他白着一张脸,嘴唇抖得厉害。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了,你根本就不打算给我任何补救的机会,甚至连恨我都不愿意了?」

「不愿意,我为什么要为无关紧要的人费时间费感情?」

「月月,你不要我了?」

「不要了,走的时候麻烦利索点,要哭也到别的地方去哭,别脏了我的地方。」

那天以后,我再没有见过傅瑾明。

听说他出国了,又听说是去找他妈妈了。

总之没太在意,都只是听半耳。

令我头疼的是宋燕舟。

「宋燕舟你几岁了?你要干吗啊?」

他把我的名字纹在了左手手腕上,还在他的后脖子下方纹了一轮弯月。

「我看见你手上的疤就想起傅瑾明占了你好长一段时间。」

「我也要让你一看到些什么,就马上想起我在你生命里的位置。」

「你是什么小狗抢地盘吗?」

「说到抢地盘,你昨天晚上在我这里留的牙印要不要也纹……」

「宋燕舟!」

我一直都在渴求别人的光。

到后来才发现原来我也能成为自己的光。

19.宋燕舟番外

时月这个笨蛋可能根本就不知道。

我其实是她的校友,只比她大两届。

她顶着雨在池子摸了一天,我就在图书馆里看了她一天。

我想在她身上看到愤怒,看到阴郁,看到恨。

可是都没有。

她平静得跟落在池子里的雨一样。

我知道她。

刚开学的时候因为长得漂亮还引得我身边的人都在蠢蠢欲动。

很快就发现她早已名花有主,而且两人的感情还非常好。

但很快,两人的关系发生了极剧的变化。

在我的认知里,她是个极其独立理智的人。

他们肯定很快就会分开。

但是没有,不仅没有,她还上赶着去被羞辱。

最开始不过是出于好奇,想要靠她去打发时间。

后来发现只要不跟傅瑾明沾边,我没见过比她更拼更优秀的女生。

我自诩冷淡,身边的女伴换了又换。

对她是第一次动了真心。

爷爷去世那天,我的情绪非常糟糕。

有种解脱,又有种痛苦的矛盾感在不断地撕扯着我。

「家人去世了?他对你好吗?你跟他亲吗?」

她陪我喝了很多酒。

喝到最后我的意识开始模糊,她却还是像没事人一样。

「我毕竟不是你,也不清楚你跟那位到底经历了什么。」

「感觉到悲伤是人的正常情绪反应。」

「但听你这么说,换成是我的话,我可能更多地会觉得是种解脱吧。」

「跟我们关系亲近的人,给我们带来的伤害并不是他们给予的恩惠能抵消的。」

「应该说,这本身就是两回事。」

「为他们感到悲伤,为自己感到解脱,这并不矛盾吧。」

「甚至我更能理解那种解脱,毕竟死亡不是让我能原谅他们给我伤害的理由。」

所有人都让我记住爷爷对我的好。

所有人都在不断地告诉我应该感恩爷爷给我的一切。

所有人都在用爷爷的死,逼我原谅他对我,对我们家做过的一切时。

只有时月告诉我,死亡不是让我原谅一个带给我伤害的人的理由。

在那一刻,困扰我的撕扯感一下得到了释放。

我好想拥抱她,想跟她分享我的世界。

可对她极度的渴求抑制了当时的冲动,我不允许自己有任何会把她吓跑的举措。

天知道我忍过她对我的撩拨后,我都觉得我可以去出家了。

但好在,最后我还是等到了她。

可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她,甚至能等到她也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

她不知道我以前做过多少可怕的事。

也不知道每次看见她手上的伤疤时我都不由自主地羡慕傅瑾明。

我一直都在克制着自己的行为,可她无意识地放纵却让我越来越难以自持。

我在她心里是个特别的存在,是个可以放纵的存在。

「宋燕舟,你是不是有点太黏人了?」

「我们已经有三十八天没见面了,多黏一会儿怎么了?」

「是三十八天,不是三十八年。感觉给我松开,你重死了。」

时月刚出完差,我直接改了行程飞到云南去找她,顺便给我们两个人安排次旅行。

「可你还没说你有没有想我呢。」

「想想想,可想了。」

耳边是她敷衍地回答,抬眼却有了意外发现。

「光说可不行,得有些实际的证明。」

我低声诱惑,知道怎样的音色她最容易上钩。

「要怎么证明?」

「时月,吻我。」

听着她那声咬牙切齿的啧,领口一紧,凶猛地吻撞得嘴唇生疼。

她的主动让我挑衅地看了那人一眼。

看到他消瘦的脸颊青白了几分,这才热情地回应着我的爱人。

「宋燕舟,你竟然敢分心?」

「我错了,我接受惩罚。」

「你接受惩罚你扯我衣服干吗!」

「月月,我好爱你。」

配不上就努力成为配得上她的人吧。

只要她能一直做自己,发着属于自己的光。

我总能被她吸引,成为配得上她的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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