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介凡夫（1）

1437年2月8日，一支王室葬仪队伍穿过伦敦的街道。队伍的中央是用马拉着的灵车，车上载着一位王后的棺木。灵车盖着金缕红布，布上绣着金花，上面放着她的木制雕像，覆着紫缎斗篷。瓦卢瓦的凯瑟琳头枕天鹅绒垫，戴一顶镀金银冠，红唇碧眼的妆容同她在世时一样美好。漂亮的双耳上方，淡棕色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双臂在身前交叠，护住一支杖——这是她皇室地位的象征。

到达威斯敏斯特修道院，棺木被抬进院中，随行的黑绒华盖上挂着的铃铛一路叮当作响。在安魂弥撒的乐声里，凯瑟琳被葬在圣母堂中——之所以叫圣母堂，是因为这座礼拜堂是献给圣母马利亚的。王后的墓穴靠近她的首任夫君亨利五世——阿让库尔战役的伟大胜者。其光辉战绩后来被编成歌曲，写成骑士传奇，流传数代之久。1420年，他征服法兰西，得到凯瑟琳之父的承认，成为其继承人，他的婚姻成就了盟约，实现了王室的合并。尽管婚姻美满，但二人的幸福并不长久，而和平也同样短暂。瓦卢瓦的凯瑟琳成为英格兰的王后才十八个月，亨利五世就在法兰西战场上牺牲。年仅20岁的瓦卢瓦的凯瑟琳成了寡妇，而其子亨利六世当时不过8个月大。

凯瑟琳的棺木入土时，亨利五世墓上的雕像——头、身皆为银制，着银甲——在烛光中闪闪发亮。这一幕中没有任何迹象暗示凯瑟琳还留下一个悲痛欲绝的鳏夫——她的第二任丈夫，就算他在场，也只不过是混在人群中看着她下葬罢了。

我们无法确定王后是何时及如何遇到欧文·都铎这名卑微的威尔士乡绅的。我们了解到的信息表明，大约在1427年，他于凯瑟琳的宫中谋得一份差事。当时，寡居的王后26岁，其子6岁——人们认为到这岁数已经能跟男性学习治国这项男性事务了。由于不再需要王后终日在朝，人们为她置办了一处新宫。

欧文的祖父在参与1400年发生在威尔士的一次叛乱后被打垮，此后欧文便到英格兰闯荡。欧文的威尔士名字叫欧万·押·马雷杜·押·都铎，意思是“都铎之后，梅雷迪斯之子欧文”，但这对英格兰人来说太拗口，于是他成了欧文·都铎。如果当年这个名字用的是另一种英化方案，今天我们谈的可能就是梅雷迪斯王朝了——这并不是说欧文可能开启一个王朝。然而，他确实遇到一桩好姻缘。

凯瑟琳孤寂而怨愤：儿子尚未成年，由亨利五世指派的摄政委员会摄政，而他们禁止她再婚——至少要等到亨利六世成年，能够批准婚姻时再议。此禁令还得到一项《议会法案》的支持：无视此禁令者，即便是皇亲国戚也要被罚没地产。从来没人想过凯瑟琳会嫁给一个在宫里当差的人。后来有人猜测，凯瑟琳选择嫁给欧文是否恰恰因为他是个“穷汉”，对国王及王室贵族不构成威胁，因而摄政委员会“不大可能名正言顺地在他身上报复”。但欧文也可能对凯瑟琳有更直接的吸引力。虽然研究早期都铎历史的学者波利多尔·弗吉尔声称欧文“形貌头脑都极富天资”，但几乎没有其他人谈到他的头脑如何。其他报告都仅仅提到其外表的吸引力。有记录描述王后在见到欧文裸泳后爱上他。但我们最常听到，也是最有事实根据的故事是，欧文在凯瑟琳宫中举办的一场宴会上以极富戏剧性的方式引起她的注意。凯瑟琳正观看着众仆从伴着乐曲跳舞，这时候欧文跃出一大步，结果失去平衡，直接落在她的腿上。正如伊丽莎白一世年间一位诗人所言：“任谁都会说这是命运的无上恩典：他必得摔倒，却是摔到这样一处。”不久后，凯瑟琳和她英俊的仆人成婚。一篇写于16世纪的文章颇有微词地写道，当二人云雨时，王后意乱情迷，忘形尖叫。

大约在1430年，凯瑟琳和欧文有了第一个孩子，男孩，名叫埃德蒙。次子贾斯珀紧随其后出生。在七年里，夫妇二人便有了4个儿女。这不大可能瞒得过摄政委员会。正如一位17世纪的历史学家所言：“不应当认为肚子大了4次，朝臣们还看不见。”事实上，可能早在埃德蒙出世前顾问们便已知晓二人的婚事，因为从来无人对这些孩子的婚生地位表示怀疑。但是摄政委员会做出决定：在亨利六世足以决定如何处置之前，二人的婚事不得公开。而这一婚事即便作为事实被接受，也并未受到人们的欢迎。

当时，女子的德行是与控制性冲动的能力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堂堂英格兰王后竟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肉欲”，而且恋上的还是一个“既无出身又无资本的男人”，这简直骇人听闻。凯瑟琳极力为自己申辩，称虽然来自威尔士的欧文一家与她语言不通，但这家人是“她见过的最讨人喜欢的‘哑巴人儿’”。在15世纪，外表和行为都很重要，而她坚信欧文一家人如此俊美，必然血统高贵。但圭迪尔的约翰·温爵士曾尖锐地指出，“法兰西女人凯瑟琳王后”无法理解英格兰人和威尔士人之间存在种族差异，也不明白欧文的“家人和家乡都被视为极度卑劣与野蛮而遭人非议”。

夫妇二人为避开朝臣们不满的目光，在伦敦附近低调地生活数年。1436年，“久病”的凯瑟琳退居索斯沃克的伯蒙德赛修道院，并于1437年1月3日在此过世。亨利六世当时15岁，少年老成却极为拘谨，此刻他不得不接受一连串的新闻：母亲过世，她嫁给一介凡夫，自己还有4个同母异父、以奇怪的“都铎”为姓氏的弟弟妹妹。不难理解，欧文相当紧张，人们也不知国王对此局面会有何反应。因为一介凡夫娶了英格兰王后是旷古未有的事，他也可能被判处监禁，甚至更糟，最好的选择似乎就是溜之大吉回到北威尔士。欧文确信几个子女会得到精心照料，毕竟他们是国王的一母同胞——不论背负“都铎”这个姓氏是多么有失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