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即兴表演(1)
书名:走出内向,给孤独者的治愈之书作者名:琳达·德·莱尔本章字数:2975更新时间:2024-06-11 11:13:50
“想象你们现在正身处《夺宝奇兵2:魔宫传奇》中,”我面前的人说道,“不要拥挤,一个个来。接下来想象你们依次走进了魔宫的中心,然后死去。想象自己死去的情形,你可以在脑海中模拟出成千上万种死状,直到你想象的舞台上不同死法的尸体到处都是。最终在魔宫中心你究竟为何丧命取决于你自己。同时千万记住,你已经死了,但你仍在角色里,是魔宫中一具冰冷的尸体,千万不能脱离故事。”
我边听老师的指挥边环顾四周,身边的人都在手舞足蹈,为即将到来的第一次练习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唉,我要恨死这些沉浸在快乐里的“恶人”了。
老师开始哼唱电影的主题曲,并示意全班同学跟着一起附和。
“噔噔噔,噔噔噔……”
如果真的存在世界末日的话,我觉得恐怕就是今天了。我对眼前所有的一切——发自肺腑的热情,悉心准备的表演和在陌生人面前的自发行为——都严重过敏。
我趁大家不注意,悄悄往后靠了靠,我才不想第一个冲上去呢,而且还是去“送死”。终于,第一个人进入魔宫了!只见他向前走着,突然煞有介事地低下了头,假装在躲空中摆动的摆锤,然后踉踉跄跄继续朝前,直到被绊倒在一把直接刺穿他身体的剑上,他倒下了。一个女孩紧跟其后,她不断起伏的身体说明她应该是中了敌人在暗处埋下的无数冷箭,最后歪歪扭扭地倒在了第一个人的身边。
接着第三个人进去了,很快就“死”了;第四个人也进去了,马上就轮到我了。
“噔噔噔嗒,噔嗒噔噔嗒…”
我沉浸在自己的魔宫里,脑子里不断地完善着我的“死法”。轮到我的时候,我的脚步挪得飞快。为了躲避横亘在我脚下的尸体,我还手忙脚乱地绊了一跤,手掌和地面来了个有力的亲密接触。我的右手在地毯上滑了一下,留下了轻微的擦伤。幸运的是,我的身体稳稳地落在了一个50岁的加拿大男人身上,我和他四目相对,剧情在那个瞬间仿佛从冒险片跳到了爱情片,好像上帝正向我们投来慈爱的目光,祝贺我们永浴爱河,连背景音乐都变成了婚礼进行曲。
我以为这就是我的归宿了,在一个软乎乎的肚子上安然“死去”,不料他并没有“死透”,还一脚把我踹开了,剧情的走向为什么是这样的?一秒前我们四目相对的柔情荡然无存,那些情和爱终究是错付了,生气!
我又在空中划过一个小小的弧度,最后重重地摔在地上。我无力地趴着,动弹不得,陌生人的脚肆意地踩过我的头发,而我的鼻子则埋在地上,几乎被压塌了。我的手感到一阵阵刺痛,并且有鲜血从伤口渗出。
我很想立刻爬起来,结束我的“假死”游戏,但主题曲的嗡嗡声仍在继续,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所以我不能前功尽弃。我只能继续趴在冰冷的地板上,感受从我身上不断经过的人群以及手上传来的阵阵刺痛。
“哪种方式是认识更多人的最佳途径?”我把这个问题贴在了Facebook上,心里盘算着别人建议什么,我照做就好了。你们知道都有什么古灵精怪的回答吗?蜂巢思维,部落组织,群体意志。Facebook上这些脑洞大开的点子或许会改变我的生活。
其中还有个混蛋回复道:“即兴喜剧。”
还有什么字眼比“即兴喜剧”更恐怖的呢?一旦你在某个聚会上提到它,大家肯定会吓得屁滚尿流,惊声尖叫。其恐怖程度,恐怕只有“格温妮斯的玉蛋”或“只收现金”可以与之一较高下。
我问了一些性格外向的人如何看待即兴表演。其中一位说:“我做过的最可怕的噩梦都没那个可怕。”另一位是单口喜剧演员,她说:“要我参加那个东西,除非我死了,不,死了我也不会参加的!”然后像一个南方姑娘般用手捂着胸口,仿佛我刚刚冒犯到她了。嗯,这个结果我很满意,所以即兴表演本身就是一件连外向的人都无法直面的事情,更别提我这样一个挣扎着变外向的内向者了,我长达一年的特训才刚刚过半呢,害怕也是正常的。而且他们不仅不想参与即兴表演,而且作为观众也是不愿意的。
可能是因为即兴表演过于信马由缰、不受约束了。即兴表演和福音派、马麦酱、普里马克以及珍珠奶茶里那些嚼不烂的木薯球有共通之处,它们将这个国家的人一分为二:爱之深的和恨之切的。它们是两种天差地别的情感偏好,绝没有模糊的中间地带。
那么“即兴表演”究竟是何方神圣,让人们对它的看法如此迥异呢?所谓“即兴表演”,就是一种现场戏剧表演,其中的情节、人物关系和对话都是由舞台上的演员临时自发组织的。
你把一个小孩放在一边,他自顾自地玩耍就是一种“即兴表演”。而在人生这个维度里,“即兴表演”可能是这个样子的:5岁,你在后花园里摔了个狗啃泥,大家夸赞你乖巧可爱;15岁,你参加学校的夏令营,大家对你的每一步成长都满怀期待;18岁,你上了大学,学业和爱情遭遇坎坷,状况百出,大家看你有点不顺眼了;25岁,你毕业了,找的工作没有那么顺心如意,周围的人对你议论纷纷。
对我来说,即兴表演就是自由形态的死亡。它就像你从悬崖上仰面跌落,你知道你必死无疑,却不知道何时死亡,又为何而死。因为你无法预知接下来的情节发展,就像仰面跌落悬崖时,不知道下坠的过程要持续多久,不知道崖底等待你的是坚硬的磐石还是湍急的水流。在即兴表演中,你所在的情境随时都会发生变化,这种变化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不仅关乎表演本身,还关乎你不自觉的临场反应。设想一下,你的周围全是人,你唯一可以掌控的只有你自己。你无法控制谁上前和你互动,也没法预测他们会抛出什么奇怪的话题,更无法预测接下来的剧情走向。
其实现实生活亦是如此,无论我们怎么计划,它都会像毫无规律的弹球一样向我们砸来。在此过程中,它们一颗接一颗地画出毫无规律的轨迹。这种无法掌控生活的不安全感让我十分害怕面对现实生活。我总是怀抱着和生活和平相处的愿望,但总是事与愿违。
为什么其他人听到即兴表演后也会闻虎色变?我觉得这个现象颇有趣。就连我最外向的朋友都用“最可怕的噩梦”来形容它。现场、舞台、虚构的剧情,真的是这些东西在重重敲打着人们的恐怖神经,让人夜不能寐吗?
人们对参加即兴表演是该深恶痛绝,因为表演者既要进行眼前的表演又要弥补之前的表演留下的漏洞,这真不是一件什么容易的差事。没有剧本,不能提前准备,脑袋跟不上事态的发展,继而手足无措,丑态百出,但表演失败的原因从来不会是这些苛刻的客观条件,而是表演者本身,演员们只能独自吞下失败的苦果。
这不是用来吓唬人的夸大其词,这些情况在即兴表演里都会不可避免地发生。
再者,从观看者的角度看,由于表演本身的即兴性质,观看的过程也因此让人心生焦虑。表演一旦出现状况,观众既不想让表演者感到难堪,又不想看一整个小时的烂喜剧,所以他们经常坐立难安,陷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两难境地。
但我认为即兴表演不被大众接受的真正原因并非上述提到的两个,而是当人们在观看一个地方喜剧剧团表演“裸体主义者的纳尼亚优步之旅”时,观众透过演员们愉悦、认真的表情,看到了演员们在奇思妙想的临场反应下散发出了真正的快乐,感受到了演员们内心深处的安全感。
那些观众的想法可能和我一样:你们旺盛的生命力吓到我了。
人一旦成年,做的每个决定都带有很强的目的性:缩减睡眠时间,提高工作效率,是为了挣更多的钱;跑得更快,骑得更远,是为了拥有更强壮的体魄。吃饭控制在15分钟以内,每天锻炼至少7分钟,就连冥想也不再是“通往顿悟的道路”,而是想“通过冥想熬过糟糕的工作日”。
现实生活是残酷的,没有哪怕一秒可以让你真正地享受快乐。纯粹的乐趣无处寻觅,我们只是在人生的道路上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使命。然后偶尔从网络上有趣的表情包、碧昂丝的舞蹈课以及万圣节宠物的奇装异服里获得一些微小的乐趣,这样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