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破碎的杯子”（1）

1640年10月31日，查理从约克返回伦敦时，天已近黄昏。他与苏格兰人签署了一份屈辱的停战协议。根据协议条款，英格兰承诺每天支付国民誓约派850英镑，维持后者在英格兰境内的驻军。纽卡斯尔、北部的诺森伯兰郡和达勒姆郡，连同泰恩赛德煤矿，仍留在敌人手中。然而，凛冬将至，这意味着伦敦人冬日取暖必需的燃料煤块，掌握在苏格兰人手里。

查理的枢密院加强了白厅的防御力量，夹道布满了大炮。此外，宫门之内，大殿之中，护卫们或后世所称的“绅士”或“骑士党”恭候着国王，他们头戴宽檐帽，脚蹬高筒靴。护卫有的骑马，有的徒步，时刻保护国王不受臣民的伤害。

反对派亮出的最新政治武器是大众请愿书。查理在约克时收到一份文件，文件在原有的12名贵族请愿书开列的“一堆控诉”基础上，内容有所扩充，还附上了一万名伦敦市民的签名。并非所有的签名都代表真正的民怨，有的签名是通过流氓手段获得的——在深夜被有权有势的邻居叫到家里，这在日后会变得司空见惯，没有在最新的请愿书上签名的人，将被告知他们“既不是虔诚的基督徒，也不是诚实之人”，有可能被社会摈弃——下场可能更糟糕。

查理也十分清楚身不由己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虽然，国王在约克已宣称“我决心召集议会”，事实上，他别无选择。后来所谓的长期议会，定于1640年11月3日星期二开幕。沃里克向朋友们传达了这一消息，并欢呼“游戏开始了！”在这场权力游戏中，反对派的下一步就是挑起人们对国内天主教的恐慌，这有助于鼓动下院议员帮助他们篡夺国王的权力。传播恐慌和诋毁名誉并非难事——反对派可以通过印刷品和讲坛向成千上万的人发表意见——但有时候，行动的声音和力量远比语言大得多。

11月2日深夜，反对派以搜查私藏武器为名，对天主教徒的家进行搜查。他们想借这一行动传达这样的信息——天主教徒打算起义，准备用私藏的武器对付酣睡的新教徒。一则传闻像野火般蔓延开来，它称玛丽·德·美第奇曾“暗中建议国王剥夺国民的自由和信仰”，由此可见，国王本人不可信。在这样的形势下，查理不敢冒险像平日一样穿街前往议会大厦主持开幕，只好于11月3日乘驳船抵达威斯敏斯特，避免人们看见他：这恰好遂了敌人的愿望。

查理在议会有敌人，也有朋友。一位贵族事先致信一位上院议员，叮嘱他“带上热诚和善辩的剑”参加议会，“把清教徒们劈成两半，砍断反对君主制分子的头”。另一个贵族把请愿的上院议员称作“叛徒”，声称“国民誓约派应该被绞死”。这些朋友们期待查理的领导。

上院挤满了下院议员和贵族，露西·卡莱尔等廷臣都来旁听议事。国王坐在王座上，披着貂皮长袍，10岁的继承人坐在他右手边。查理有一张感伤的面孔。在不少肖像画上，他的脸颊旁挂着他最喜欢的一枚巴洛克风格的珍珠耳饰，这枚耳饰看上去仿若一颗坠落的泪珠。他忧郁的双眸透露着坚毅——他曾经说：“如果公平手段不能［达到我的目的］，那就采取武力。”

查理向聚集的下院议员发表演讲，建议他们应当为生活在苏格兰铁蹄之下的乡民考虑一下。为了解放北方，第三次战争势在必行。查理并没有将话题指向背叛英军而倒向苏军的人，但已计划对他们采取行动。斯特拉福德被从约克召回伦敦，讨论如何利用北方和爱尔兰的王军摧毁苏格兰及其英格兰同盟。

斯特拉福德于11月10日抵达伦敦。次日晨，他建议查理公开以叛国罪审判邀请苏格兰军进入英格兰的人。然而，就在距白厅不远的议会，针对斯特拉福德的指控已经启动，约翰·皮姆在下院就指控做总结呈词。斯特拉福德和国王决定得太迟了。

皮姆的“语言庄重优雅，词汇丰富，用词自然、得体”，议员们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他揭露斯特拉福德是教皇的密探，阴谋“挑动国王发动英格兰与苏格兰的战争，让我们互相消耗”；他以英格兰与苏格兰开战为由，调爱尔兰军进入英格兰，加上英格兰天主教徒和国外势力的帮助，他就可以彻底控制英格兰，“将天主教党徒带进来了”。

为了应对这一威胁，议会委员会开始着手起草一项计划，加紧对天主教徒的管控。皮姆则进一步建议，强制天主教徒穿特殊服装以示区别。早在中世纪，欧洲的犹太人就佩戴过耻辱的标记。

事实上，斯特拉福德是正宗的新教徒，妻子来自清教徒家庭。指控他企图恢复天主教十分荒谬，但是在狂热的氛围中，人们相信了皮姆歪曲的事实。

傍晚时分，对指控议项毫不知情的斯特拉福德进入议院。霍兰已在现场。据说，如果沃里克是清教徒明面上的领袖，那么霍兰就是“暗地里的”领袖，这“并不是说他忠奸难辨”，而是他认为自己在未来充当反对派与国王沟通的中间人更具有骑士精神。斯特拉福德进入议院时，关于指控的辩论还在进行，议员们对他大喊“退场！退场！”，他吓得马上离开，直到辩论结束才回到会场。随后，他被告知，在对指控做进一步调查期间，他将被监禁。

亨丽埃塔·玛丽亚后来回忆说，斯特拉福德的手，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手。不知当交出佩剑时，这双手是否在颤抖？斯特拉福德在卫兵的护送下离开了议院，“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人摘帽，以示对他的轻蔑，而就在“这个早晨之前，他还是英格兰最位高权重的人”。

露西·卡莱尔到伦敦塔探视斯特拉福德时，他已经恢复了镇静。她告诉每一个人，斯特拉福德“非常有信心驳倒全部指控”，“我未曾见过他哪怕有一分钟的不安”。但是，暗中勾结苏格兰的人清楚，要想自己性命无忧，就必须摧毁斯特拉福德。除非查理已在他们的掌控中，否则他们不相信查理会赦免他们的叛国罪。这意味着，他们不仅要剥夺查理的权力，还要取代查理身边的高级顾问，以毁灭、监禁或处死等手段，剥夺站在国王一方的王室随从的反击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