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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诗歌的长矛挑战命运的风车——刘禹锡(3)

用诗歌的长矛挑战命运的风车——刘禹锡(3)

书名:在唐诗词里孤独漫步作者名:夏昆本章字数:2362更新时间:2024-06-11 11:07:41

竹枝词(其二)

江畔谁人唱竹枝?前声断咽后声迟。

怪来调苦缘词苦,多是通州司马诗。

诗中的“通州司马”,就是白居易的好友元稹,由此可以看出,在刘禹锡的影响下,元稹也写过竹枝词。写竹枝词竟然成了当时诗人的时尚,在刘禹锡之后,除了元、白,宋代的苏轼、黄庭坚、杨万里,元代的杨维祯,明代的杨升庵,清代的王夫之、孔尚任、郑板桥等也都写过竹枝词。

白居易曾经赞美刘禹锡:“刘使君诗在处,有神护持。”到底是哪位神灵在护持着多灾多难的诗人?答案之一就在这充满山水和生命灵动的诗句中。当诗人远离高高的庙堂时,也曾有过深深的悲凉和寂寞,有过日暮途穷的感伤和悲怆,但是,当诗人带着诗的眼睛和心灵走入山水时,山水柔柔的绿意代替了朝堂的金碧辉煌,泥土芬芳的气息取代了祭坛的香烟缭绕。

回到文首关于刘禹锡与柳宗元的问题,也许我们不难得出答案了。如果说柳宗元属于宗白华先生所说的悲剧的人生态度,那么刘禹锡则属于幽默的人生态度。宗白华先生说:

以广博的智慧照耀宇宙间的复杂关系,以深挚的同情了解人生内部的矛盾冲突。在伟大处发现它的狭小,在狭小中却也看到它的深厚,在圆满里发现它的缺憾,但在缺憾里也找出它的意义。于是以一种拈花微笑的态度同情一切,以一种超越的笑、了解的笑、惘然的笑,包容一切以超脱一切,使灰色暗淡的人生也罩上一层柔和的金光。

宗白华先生又说:

以悲剧情绪透入人生,以幽默情绪超脱人生,是两种意义的人生态度。两种态度都在估定人生价值,悲剧的人生态度是肯定超越平凡的人生价值,而幽默的人生态度则是在平凡人生里肯定深一层的价值。

从这个角度说,悲剧的人生态度与幽默的人生态度并没有高下之分,但是我想如果可以选择的话,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刘禹锡一样的幽默的人生态度吧!

于是,在这种人生态度的支持下,当大家都以为诗人人生的盛宴已经随着一纸贬书宣告结束的时候,诗人却在另一张几案上摆开了自己人生的盛宴——这场盛宴不是钟鸣鼎食的豪门的炫耀,不是觥筹交错的暴发户的饕餮,而是用清新的泥土滋味调和的佳肴。这盛宴属于天,属于地,属于在天地间生存的一代代草民,属于充满生命感和幽默感的诗人自己。

站在历史的高度俯瞰苍生

“咏史”之体,据说最早为班固所创,从那以后,以诗歌咏史渐渐蔚为风气,成为一种潮流。唐代几乎所有诗人都有咏史篇章,其中,杜甫、刘禹锡、李商隐、杜牧都是咏史名家。

刘禹锡的诗歌中,最为人称道的是他的咏史诗。据说,有一次刘禹锡与白居易等四人聚会,约定以西塞山为题各作一首诗竞赛,别人还在冥思苦想的时候,刘禹锡的诗歌就写出来了,白居易看了刘禹锡的诗之后长叹:“四人探骊龙,子先获珠,所余鳞爪何用耶!”于是根本不把自己的诗歌拿出来。那首诗就是著名的《西塞山怀古》: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西塞山是三国后期西晋大将王濬与东吴水军激战的旧战场。当时昏庸的吴主孙皓迷信术士,后者告诉他“金陵有王气”,他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可是,当王濬的楼船从益州下水,浩浩荡荡顺流东下时,所谓“王气”已经荡然无存。吴军曾在长江江面横铁索企图阻挡晋军船只,被王濬用大木筏载着引火之物焚烧干净。于是,孙皓只好在石头城竖起白旗,请求投降。诗的前四句回顾历史,起句就气魄宏大,仿佛是一部史诗巨片,镜头感极强,给人以极大震撼。

颔联以下写追怀,笔锋为之一转,由宏大的战争场面,转入哲人的沉思:这江山、这土地,经历了多少争斗,被多少血泪染透,但是山水依旧,没有因为这些悲凉而改变。诗人似乎也在暗示:对于亘古不变的自然来说,再惨烈的战争、再残酷的杀戮,也只是蜗角之争罢了。现在,硝烟散尽,剩下的只是在萧萧芦苇中时隐时现的破败古营垒罢了。

后人曾评价这首诗:《西塞山怀古》“似议非议,有论无论,笔著纸上,神来天际,气魄法律,无不精到”。

唐人咏史,石头城是常见题材之一。石头城即今南京,曾经是六朝古都。特别是在距离唐代不远的南北朝时期,石头城曾作为东晋、宋、齐、梁、陈的都城,在当时煊赫一时。可是,这些王朝几乎都毫无例外地以繁华开始,以衰败结束。到唐代,石头城几乎成为一座空城。一个明月相伴的夜晚,诗人来到这座空城,山形依旧,涛声依旧,城墙几已成废墟,只有那轮曾经照彻千古的月亮,还在静静地俯视着这繁华过又衰败过的世间。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白居易读了《石头城》一诗赞不绝口,说道:“我知后之诗人无复措词矣。”在古今相接的大跨度时空中,诗人静静地沉思。随着月亮,诗人俯瞰这世界,其实也是在俯瞰自己。历史的沧桑感在沉思中得以萌发,渐渐升华成哲人的隽永。在这样的诗歌面前,我们似乎都要蹑手蹑脚,屏住呼吸,静静等待那一抹历史的月光照过我们的头顶,好让我们在它的指引下,体味历史的秘密,体味人生的秘密。

其实,人生的秘密往往就在历史中埋藏着。如果诗人能站在历史的高度俯瞰众生,跨越历史的时空来体味生命的话,人生的短促和可笑立刻就在历史的永恒面前现出原形,而一切的繁华和衰败、鼎盛和凄凉,也不过是过眼烟云,不值一提。

乌衣巷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既然永恒不可能,那么祈求永恒也必为虚妄。任何繁华都会散尽,任何鼎盛都会成为云烟,如王羲之在《兰亭集序》中说:“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那么,相比于这片土地上无数乱哄哄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悲欢离合,自己的悲凉又算得了什么呢?自己的辉煌又算得了什么呢?于是,诗人以沉静代替愤怒,以思考代替躁动,以释然代替执着,以放达代替焦灼。因为诗人已经借助一双巨大的翅膀飞上了高空,在一个从未有过的高度俯瞰这芸芸众生,也俯瞰着自己。诗人的生命从这纷繁的世间被提纯了,超越了苦难,超越了悲凉,也超越了得失。这双翅膀,就叫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