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钓寒江万里愁——柳宗元（1）

唐贞元二十一年，唐顺宗李诵即位。在唐朝的皇帝当中，李诵是很有特点的一位，他创造了许多唐代帝王之最：由于其父唐德宗在位时间长，他居太子位长达二十六年，是唐代居储君之位时间最长的皇帝；他初次加谥号为“至德大圣大安孝皇帝”，是唐代初次所加谥号字数最多的皇帝；他还是儿子数量仅次于唐玄宗的皇帝；而让人印象最深的是，他是唐代在位时间最短的一位皇帝。唐顺宗于贞元二十一年正月即皇帝位，同年八月就被迫让位于太子李纯，即唐宪宗，唐顺宗也就成了从皇帝到太上皇“速度最快”的一位帝王。

唐顺宗退位的第二个月，一位大臣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京城繁华的都市，便带着自己六十七岁的老母，以及自己的堂弟和表弟踏上了贬谪的漫漫旅程。那时，他刚从帝国热闹非凡的政治舞台上黯然隐退，他未必能想到，自己再也没能回到这个舞台，属于他的将是越来越远的流放、越来越深的悲凉，繁华和热闹将渐渐变成模糊的记忆，仅存在于他的文章和诗篇当中。

这位大臣就是柳宗元。

锐意改革敢为圣朝除弊事

柳宗元，字子厚，河东解人，世称柳河东。因为他官终柳州刺史，后人也称他柳柳州。

唐代的科举主要有两种：进士和明经。一般认为，进士科比明经科难考得多，当时就流传着“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意思是三十岁考上明经已经算老的了，而五十岁考上进士都算年轻的，足见进士科难度之大。唐代对进士科又十分重视，中唐之后，宰相大多出身进士。因此，可以想象，贞元九年，当时年仅二十岁的柳宗元高中进士时，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何等灿烂辉煌的大路。几年之后，柳宗元任监察御史里行，与韩愈、刘禹锡同朝为官，并与刘禹锡一起参加了主张革新的王叔文集团。唐代中后期，宦官专权、藩镇割据、朋党之争已经成为朝政的三大痼疾，为有识者所切齿。贞元二十一年正月，唐顺宗即位，王叔文集团当政，柳宗元被擢为礼部员外郎，在半年之内，他和刘禹锡等协助王叔文、王伾，施行了一系列改革措施，来限制宦官权力和藩镇割据。王叔文、王伾的改革措施主要包括：免去民间对官府的欠账，停止地方官的进奉，降低盐价，取消宫市，惩治了京兆尹李实等一批贪官，并进一步计划削夺宦官的兵权。

唐顺宗在即位之前就得了中风，不能说话，大权主要掌握在王叔文、王伾手中，柳宗元和刘禹锡则是改革的中坚力量，当时人称二王刘柳。

唐顺宗的改革引起了宦官和既得利益集团的反对，四川节度使韦皋上表朝廷，以唐顺宗有病为由请求太子监国，于是唐顺宗即位还不到八个月，就被宦官废黜，成为唐朝在位时间最短的一位皇帝。失去了靠山的王叔文集团遭到了彻底的清算：王叔文被贬为渝州司马，第二年被赐死；王伾被贬为开州司马，不久病死；柳宗元初贬邵州刺史，十一月加贬永州司马，并规定“终身不得量移”。刘禹锡、韦执谊、韩泰、陈谏、韩晔、凌准、程异也同时被贬为朗州司马，史称二王八司马。这一年，柳宗元刚刚三十二岁，他的政治生涯刚刚开始，就被无情地宣告结束了。不仅如此，就连生命都时常受到威胁——古代对高官一般不直接用刑，而是先将其贬到一个比较低的级别之后再下手，宰相王叔文就是被贬为渝州司马之后被赐死的，柳宗元被贬后有可能遭遇类似不测。

柳宗元从此离开了政坛的风口浪尖，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也许，这才是真正属于他的世界。

远谪遐荒一身去国四千里

永州在当时还是一个人烟稀少、荒凉冷清的地方。永州有一条河叫灌水，灌水的北面有一条小溪，因为溪水可以用来染布，所以当地人叫其染溪。也有人说一户姓冉的人家曾在那里居住，于是也叫冉溪。柳宗元到永州之后，因为喜欢那里的美景，就把溪边的一块地买了下来，并把那条小溪改名为愚溪。他在溪边修建房屋，开挖池塘，把周围的丘、泉、沟、池、堂、亭、岛均命名为愚丘、愚泉、愚沟、愚池、愚堂、愚亭、愚岛。

谈到改名的原因，柳宗元说：“溪水方位低下，不能用来灌溉；溪水太急，又多礁石，大船无法进入。幽邃浅狭，蛟龙也不屑于在此停留，不能兴云造雨，对世人没有什么作用，但是正好适合我。”这哪里是在说溪，完全是诗人自身命运的写照。柳宗元继续说：“现在我遇到有道明君，做事却不合情理，所以所有的愚人都不如我愚蠢。这样，天下的人都不能与我争夺这溪水，我可以独占它并为它命名了。”［“今予遭有道而违于理，悖于事，故凡为愚者，莫我若也。夫然，则天下莫能争是溪，予得专而名焉。”］

柳宗元还为这“八愚”写了《八愚诗》，此诗现已失传。从他写愚溪的另外一首诗也可以看出当时诗人的心情：

冉溪

少时陈力希公侯，许国不复为身谋。

风波一跌逝万里，壮心瓦解空缧囚。

缧囚终老无余事，愿卜湘西冉溪地。

却学寿张樊敬侯，种漆南园待成器。

到永州还不及半年，柳宗元便遭受了一个重大的打击：他的母亲卢氏由于无法承受远谪之苦去世了。柳宗元对永州的气候也十分不适应，悲愤、痛苦，再加上几次无情的火灾，诗人的健康受到极大损害，甚至到了“行则膝颤，坐则髀痹”的程度。绝望中的诗人几乎给每一位朝廷大臣都写了信，告诉他们自己的境况，请求帮助，但是大臣们嫉妒他的才华，没有一位为他说话。此情此景，十分像司马迁在《报任安书》里写到的自己因李陵之祸下狱受宫刑后的惨状：

家贫，财赂不足以自赎，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一言。

由辉煌的顶点骤然跌入灾难的深渊时，最可看出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柳宗元想，自己很可能要在这蛮荒之地终老一生了。

也许是命运的捉弄，柳宗元在永州待了十一年，并已准备永远在那里待下去的时候，元和十年正月，柳宗元与刘禹锡被召回京了！对这次被召，柳宗元寄予了莫大的希望。他曾经在《寄许京兆孟容书》中，列举了一大批古代贤人被贬之后又重新被起用的事实，借以寄托自己对未来的期望。此时的诗人认为自己人生的转折点终于到来了。

柳宗元兴冲冲地向京师赶去，走到长安城外灞桥，当京城已经在望时，他写下了《诏追赴都二月至灞亭上》：

十一年前南渡客，四千里外北归人。

诏书许逐阳和至，驿路开花处处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