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和民族国家

1862年2月3日，美国内战正酣。亚伯拉罕·林肯曾致函暹罗国王拉玛四世，以感谢国王前一年寄来的信件和随信寄来的礼物：“用昂贵的材料和精湛的技艺制作的剑1把；国王陛下及其爱女的肖像照片1张；还有大象的长牙2只，其长度和大小显示它们只可能取自暹罗本土的大象身上。”但是，他礼貌地拒绝了国王提出的在美国南方森林繁殖大象的建议：

我非常感谢陛下善意的提议——要为本政府提供一批大象，以便我们可以在自己的土地上饲养大象。如果这样慷慨的提议在美国当前的条件下可以发挥实际作用，本政府将毫不犹豫地对此加以采纳。

然而，我们的政治管辖范围还没有达到可支持大象繁殖的低纬度地区。同时，在陆地及水面上，蒸汽设备已成为我们国内贸易中最好且最有效的运输工具。当时，南方的森林不在美国联邦政府的控制之下，而是被已经脱离联邦的南部邦联所掌握。因此林肯有理由拒绝这一提议。

拉玛四世的信上印有三头神象伊罗婆陀的形象；它是众神之王因陀罗的坐骑，深受东南亚进行印度化的王国的统治者喜爱。他想用珍贵的畜力资源来造福于这个年轻的民族国家。这并不是一个稀奇古怪的提议；美国极大依赖着畜力，而且如拉玛四世在信中指出的那样，美国曾试图进口骆驼以沟通西南的干旱地带。但是，美国越来越依赖蒸汽，以及其他形式的动力和运输，这些能源都来自化石燃料。美国内战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借助于工业，通过铁路和蒸汽船将大量人员和物资运送至战场。畜力正在消失。此外，尽管在1862年情况好像并非如此——那时在全世界范围内王权占据优势地位，而共和国几乎不存在，但是民族国家即将成为典范。我们的世界是一个国王越来越少的世界，这里没有战象，各种各样的畜力都行将消亡。因此，蒸汽动力带来的技术经济力量和民族国家的政治形式已经共同重塑了大象的生存环境。

为了将这项研究与当下联系起来，我需要谈谈这两种转变：一是从畜力向蒸汽动力的转变，二是从王权国家向民族国家的转变。我还需要展示全球环境保护和动物福利运动所带来的土地伦理的变化，以及那些持续威胁大象留存前景的不明危险。

人们对蒸汽动力的发展历程了如指掌，但是这种新技术的经济影响却鲜为人知，尽管这是我们所处时代的重大现实：由于化石燃料产生的蒸汽动力，交通运输突然变得非常便宜。20世纪初的中国就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巴克统计了20世纪30年代中国农村的经济数据：当时，人力运输非常普遍，畜力使用范围有限，而蒸汽动力运输正在兴起。而斯金纳从巴克统计的资料中得出以下对比数据：按1英里内运输1吨货物的成本计，船运为21美分，畜力车为40美分，独轮手推车为63美分，驴驮为71美分，人扛扁担为1.39美元。如我们所预料，水运最便宜，人力运输最贵，而仅有的畜力运输形式驴驮则介于两者之间。但是，借助新的运输方式，运输成本大幅降低：蒸汽船为8美分，铁路为9美分。新技术的成本优势巨大。因此，只要新能源的成本保持低水平，就一定会取代畜力和人力。现在这已经实现了。在此情况下，大象以及牛、驴、骆驼等畜力需求必定减少，而采用牲畜工作的农田和牧场也会大量减少。

谈及亚洲象生活地区的政治转型，也就是南亚和东南亚从王权国家向民族国家的过渡，一个显著特征就是这种转型始于欧洲列强入侵并建立其亚洲殖民帝国。在此过程中，该地区一些进行印度化的王国被灭亡。锡兰王国在沿海地区先后被葡萄牙人和荷兰人占领后退却到康提高地，1815年被英国占领后彻底灭亡。1885年，英国结束了缅甸王国；1945年，越南保大帝被废黜，其王国灭亡；1975年，老挝王国被巴特寮灭亡；近至2008年，尼泊尔王国被议会终结。

英属印度的情况更为复杂。对于那些与英国人结盟的印度土邦来说，王权得以留存，但实际权力被大幅削弱了。印度王公继续统治着印度25的领土，而英国直接统治剩余35的区域。战败的势力会被遣散，其王国会被废除，如同1857年起义的莫卧儿王朝那样。1947年，英属印度实行印巴分治；印度和巴基斯坦分别建立起民族国家，结束了土邦王公的地方权力，并将他们以前的收入转换成由国家支付的土邦王公年金。1974年，印度共和国通过宪法修正案废除了土邦王公年金，最终从法律层面正式终结了印度王权。

这种情况对驯养大象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在英国统治下，幸存的印度各王国再也养不起大象。他们清空了象厩，将所有权交给饲养人员，然后让他们离开。国王的大多数大象都失去了固定工作，通过临时租用或参加庆典活动，如婚礼、生日、寺庙节庆、广告宣传、乞讨，来为饲养人员赚取收入。实际上，1974年标志着印度的国王与大象之间关系的终结。

不丹、泰国、柬埔寨，以及马来西亚和爪哇岛的一些苏丹国仍然保留着王权政体。新的王国没有再出现。三千多年前印度诸王国发明的用象文化正在消退，仅留存在历史、文学和艺术之中。

英属印度的解体和新兴民族国家印度、巴基斯坦的建立，在亚洲、非洲和加勒比海地区掀起了打击欧洲帝国主义、建立新兴独立国家的浪潮；帝国转变成了独立自主的民族国家，并使民族国家形态成为世界的规范。野生大象则受到民族国家的保护。它们的生存状况依赖于民族国家在国家森林公园中保护大象的意愿和效果。国家对私人圈养大象进行了严密监督和控制，其数量也在不断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