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印度
书名:大象与国王作者名:托马斯·特劳特曼本章字数:2838更新时间:2024-06-07 15:30:04
南印度至今都拥有着丰富的热带季风森林,众多森林民族和野生大象在此生活。野生亚洲象数量最多的就是南印度。因此,战象成为南方王权制度的一部分,并不会令人感到惊讶。
幸运的是,古代南印度王权的情况在泰米尔古典文学中可以找到踪迹,被称为桑伽姆文学。桑伽姆文学的诗集和史诗由泰米尔地区的国王和首领资助而写的宫廷诗歌构成。公元初的几个世纪里,在位于马杜赖的潘地亚王朝的宫廷中,由来自桑伽姆地区的鉴赏家单独或群体精选并编排了这些诗集和史诗。桑伽姆文学本质上是一种英雄文学,主题为国王和武士阶层的事迹与爱情。这充分证明了战象制度和四军理念存在于早期的南印度。
这类诗歌构成的文学世界对本书主题具有特殊价值,其创作基础是将土地划分为5种类型的生态区域或地貌景观。《朵伽比亚姆》系统地阐述了上述分类,这是一部论述语法和诗学的专著。这5种地貌景观,每一种都具有独特的自然特征和人类社会组织形式。按照惯例,这5种地貌景观都以其代表性的花或树来命名:
山地:红花
牧场:茉莉
乡村:开着红花的树
海滨:水生花朵
荒地、沙漠:常绿植物
山地是红花、野象、猴子和鹦鹉的家园,也是种植小米的部落民族的家园。牧民放牧的地方生长着茉莉;村庄和稻田中可以看到开着红花的树;海滨渔民可以看到水生花朵;常绿植物代表抢掠商队的匪盗。最后一种与其说是一个地方,不如说是一年中的某个时段,即热季;此时温度上升,一切都变得干枯,热带季风森林的树木脱落了大部分叶子。
研究游牧民族及其宗教的学者冈瑟-迪茨·桑特海姆表示,在过去一两百年森林被大规模砍伐之前,不同的经济群体彼此间较为疏离,各自的领土很少有重叠和纠纷。他认为,桑伽姆文学对5种地貌的划分详细地描述了南印度和德干地区的生态区域和经济模式。另外,每个生态区域和每种经济模式都创造了各自的民间信仰,他们各自的部落神最终与梵语文献中的高等印度教神祇相结合。
这5种地貌通常与不同的诗意情境相对应。这类诗歌被称为“提奈”,有两种类型,即爱情诗和英雄诗,分别表现内心世界的爱情和外部社会的战争与王权——包括王室对诗人的款待。爱情诗的诗意情境包括恋人相会、地下恋情、家庭之爱、异地之爱和私奔。通常,每种情境都与一种地貌相关联。山地是情侣聚会的场所,尤其是初恋;山地上的红花在12年后开放,此时约为女孩性成熟的年龄。爱情诗只需要提到山地的野象或其他典型的动植物,就可以向听众传达初恋或恋人相会的主题。由此,A.K.拉玛努金将其称为“内心地貌”,也就是以外在的符号表示内心的状态。
显然,山地情境的爱情诗会经常提及野象。因为只有野象才能作为山地地貌中茂密森林的典型代表。该区域居住着猎人和种植小米的农民。大象会抢掠田地,造成很大的破坏。此类诗歌有这样一种叙事结构:一个王国的年轻人为了搭讪偶遇的年轻女子,会借口说自己正在追赶一头野象,询问她是否看到受伤的大象经过这里。随后,大象会被猎捕:山地部落民族如果可以捉住大象,他们就会杀死并吃掉大象,然后卖掉象牙。诗歌中似乎没有体现出官方对野象的保护。当然,我们面对的是诗意情境,站在跨文化的远距离视角理解故事中的人物,因此也不能指望诗歌中会包含这些内容。
野象出现在爱情诗中,而驯养的大象通常出现在记述国王和首领事迹的英雄诗中。这种英雄诗也有其情境和主题,包括盗窃牲畜、行军、围城、战斗、胜利,或多或少都能与爱情诗相对应。但是这些情境有代表性的花或植物。四军的要素在这类诗歌中有充分的体现。《英雄诗歌选集》中有一首诗,是佩雷因·穆鲁瓦尔写给纳姆皮·内顿塞里扬的挽歌,表明国王精通这四类兵种的战斗:
他面对迎头而来的军队,
注视着逃跑的士兵。
他策马奔腾,快得超乎想象,
在城市漫长的街道上驱使着战车,
骑着高大非凡的大象。
有关战场的描述,或战斗结束后对死者的描述,往往指出军队有四“足”。在南印度,大象远比马多,马必须长途进口才能获得。然而,战车和骑兵还是经常会以直接或简略的方式提及,步兵和战象一起出现;不论战争年代还是和平时期,国王都经常骑乘大象。
在桑伽姆文学中,野象和驯化战象有明确的分布格局。人们只在山地地貌中发现过野象,它们散居于森林民族之中。这些人因为种庄稼而与大象发生冲突,他们会烹煮并食用象肉,还会取走象牙,但是并没有捕捉并训练大象为己所用。相反,训练有素的战象与国王密切相关——他们通常会利用森林民族帮助自己捕获和驯养大象。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北方:如果国王需要大象,他们就需要与森林民族合作。我们几乎没有在桑伽姆诗歌中看到大象如何被捕获的内容,只有一些诗歌提到了用陷阱捕象的方法。
除了描绘战争场面的英雄诗歌外,还有一种诗歌类型被称为赞诗;此类诗歌数量众多,赞颂国王慷慨地为诗人提供款待。游吟诗人们在交叉路口相聚,讨论着最近款待过他们的国王。有一个典型的例子,有位诗人说国王赐给他食物吃,一直吃到牙齿都变钝了,就像在未开垦的土地上犁地一样。赏赐是战争的另一面;战争积累财富,然后再将其赏赐出去。因此,有关王权的泰米尔诗歌也如同梵语史诗那样展现了硬币的两面。一些国王因其慷慨而闻名,成了诗人们关注和描绘的对象;这些诗人用巧妙的夸张技法表现国王的慷慨,并用引人注目的视觉形象来展示他们的创作才能。安提兰就是这样的一位国王。穆阿梅奇耶尔创作的一首诗描述了国王的宫殿在其盛情款待游吟诗人后变得空空如也,以展现他惊人的慷慨;大象的位置没有了大象,只有野孔雀炫耀徘徊;宫殿中的女人没有了珠宝,只剩下那些不能赠送的珠宝;宫殿灯光昏暗,因为现在没有点灯的油;然而,虽然其他国王的宫殿富丽堂皇,但也没法跟安提兰空空荡荡的宫殿相比。
这些诗歌类似于《梨俱吠陀》中的布施诗歌。但是如我们所见,尽管《梨俱吠陀》的诗歌中提到金子、奴隶、牛、马和战车等礼物,但没有提到大象。只有到了战象发明以后,在吠陀文献和《摩诃婆罗多》《罗摩衍那》中,大象才真正成为最重要的王室赏赐。在桑伽姆文学的英雄诗歌中已然如此。在这些诗歌中,国王赏赐诗人们华丽的新衣服来换下破旧的衣服,赐予食物和饮品,在诗人离开时还会赠送金子、战车或者大象等礼物。
战象制度和四军理念是如何在南印度扎根的?我们不清楚这些理念和技术在实践和传播过程中的具体细节。不过,随着孔雀王朝不断扩张,南方的国王必然可以接触到这些理念并获得相关技术。我们在南方发现了孔雀王朝阿育王的铭文,其中显示了他与桑伽姆诗歌中描述的泰米尔邦国——注辇、潘地亚和哲罗——三位加冕国王的前任君主建立了外交关系。阿育王给他们指定了国号;他们的地位非常高贵,其他许多邦国的地位较低。另外,桑伽姆诗歌虽然是南印度独特的文学体裁,展示的想象空间却很广阔,包括北印度在内。因此,在这些诗歌中,有一位国王已征服从喜马拉雅山到库马里——印度南端的科摩林角——从西海岸到东海岸的广大地区;另一位国王要把其王朝的徽标刻在喜马拉雅山的侧面上;第三位国王要为摩诃婆罗多战争中的战士们举行盛宴。显然,通过国王与国王之间的交流或其他方式,战象和相关的用途构成已根植于南印度,孔雀王朝可能也促进了当地人对战象制度的接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