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与石头城对话（2）

先生说

每一座城市都有它的知音。杭州城的知音是苏东坡、白居易还是张岱？是张爱玲、无名氏还是金庸？西湖的知音是谁已经评出来了吗？没有，这要千年以后才可以评。苏东坡快到千年了，可以算杭州的一个知音，他不仅留下了一条苏堤，还说出了“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白居易更早，他说“一半勾留是此湖”“最爱湖东行不足”，也留下了一条白堤。我说杨万里是杭州的知音可以吗？他有“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诗句传世；我说林升是杭州的知音可以吗？他那句“山外青山楼外楼”很有名；当然还有写出了“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柳永。我可以说蟋蟀宰相贾似道是杭州的知音吗？不可以吗？贾似道也是西湖的牛人啊。我可以说杀掉岳飞的秦桧和皇帝赵构是杭州的知音吗？千古之下自有公论，到底岳飞是杭州的知音还是秦桧是杭州的知音？到底杨万里是杭州的知音还是蟋蟀宰相是杭州的知音？当代人往往是不公正的，一定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公正地看，谁真正懂得杭州的心灵，谁就是杭州的知音。张岱写了《西湖梦寻》，高濂有《四时幽赏录》，他们都懂得西湖的心灵、杭州的心灵。

南京的知音是谁？千余年来有无数的诗人，如刘禹锡、杜牧、王安石、萨都剌等，他们都写了关于南京的诗篇，当然还有长在南京的南唐后主李煜，他们都是南京的知音，尤其李煜。但是，今天我想说，如果放在现代的时空里，南京的知音，或者南京城的代言人，是保护南京老城墙的人——朱偰。如同北京的代言人在20世纪的时空里，应该是梁启超先生的儿子梁思成，他是想保护北京古城但失败的人。我们今天读的大部分关于台城、石头城的文章都是朱偰写的，他是一位经济学家，他的专业不是考古学，但是南京的部分城墙被他保护下来了，因此他被称为南京明城墙的守护神。

朱偰从国外留学回来，在大学教的是经济学，但他特别热爱南京的文物，查访了很多古迹，写了好几本书，他成了最了解南京、最懂得南京心灵的那个人。如果20世纪一定要选一个人做南京的知己，这个人一定是他，他是最懂南京的人。

在朱偰心中有一座不可侵犯的城池，这座城池有多高？“城门城门几丈高？三十六丈高，骑花马，带把刀，从你家门前操一操，问你吃橘子还是吃香蕉。”喜欢这个童谣吗？曾经在南京居住的清代小说家吴敬梓在小说《儒林外史》中曾巧妙地用南京十三座城门名编过一个顺口溜：

“三山聚宝临通济，正阳朝阳定太平，神策金川近钟阜，仪凤定淮清石城。”

石城在哪里？石城就是石头城，我们现在看到的石城是1393年全部完工的明城墙，经过了六百多个春秋。现在我们站立的这一段，其中有三国东吴时代的石头城，就是那个“鬼脸”，那时长江的水就从清凉山一带流过，漫长的时光使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1949年以后，为了保护南京的城墙，这位朱先生和梁先生一样，付出了巨大的努力。这位出色的经济学家，如此解释自己对于文物保护的热情：“夫士既不能执干戈而捍卫疆土，又不能奔走而谋恢复故国，亦当尽其一技之长，以谋保存故都文献于万一，使大汉之天声，长共此文物而长存。”

朱先生在1968年自杀了，他在遗书中写道：“我没有罪。你们这样迫害我，将来历史会证明你们是错误的。”五十年过去了，历史已经证明朱先生是一位伟大的先生，是南京老城墙的守护神，是南京的知音，是能够读懂南京心灵的真正的知音。他和北京的知音梁思成先生站在一起，中国很多的古城都有这样的一位“良心”，南京的良心是朱先生，北京的良心是梁先生。

下面我们用《桃花扇·余韵》最后一阙来完成我们与石头城的对话：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童子习作

遇见石头城

戴欣然

当我站在城下仰望石头城时，心突然一震——我好像在何处见过石头城。

是在隋文帝的火影里吗？那一把火烧尽了六朝，却留下了六朝的城墙来保卫自己。或许那时我正站在远处，凝望着被大火映得通红的城墙。那鬼脸似乎在笑，原来石头也会笑啊！一种狰狞的笑爬上脸庞。火灭了，石头城的脸又重新变得平和。

是在台城的十里柳影中吗？透过绿蒙蒙的柳荫，遥望石头城，朦胧的翠绿染绿了石头城。好似那一道道石缝中都长出了叶，开出了朵朵小花。那鬼脸又在笑，它为什么要笑，又在笑什么呢？突然，那石头雕刻的眼睛洋溢出了幸福的色彩，又忽地消失了。

是在石头城下那潭清澈的水中吗？静静的潭水里，几朵小小的、快败的金色睡莲花，就像开在城墙上一般。秋风吹过，水动，城也摇，整个石头城被波浪扯得“分崩离析”，但没过一会儿就又垒起了高墙。鬼脸还在笑，是一种长辈看淘气小孩儿般的笑容。

是降旗中挺立的石头城被我看过吗？东吴最终灭亡，金陵的王气也黯然消失，但石头城始终是石头城。不管江水如何寒冷，不管降旗如何疲累地飘荡着，那傲然挺立的石头城是多么伟岸且具有傲骨呀！那鬼脸仍在笑，是一种蔑视的轻佻笑容，好像认为这人世的打打杀杀都只是幼稚的游戏。

突然，我想起来了，在那石块中，我已见过石头城。石块所拥有的坚硬或温柔、美丽或丑陋，它都拥有。石头城只是一个大的石块，只不过会笑而已。

眼见他楼塌了

付润石

台城，金陵王气聚焦之所，现在也不过是烟波缥缈的一片了。皂荚树枕着一阵阵寒流，银杏染上金陵帝王龙袍的色彩，在淡淡的寂静中飘落，城门边玄武湖畔的几株绿柳在微风中摇曳，更是天生的诗题。

东吴、东晋、宋、齐、梁、陈……千年古都今日有些憔悴，让中国人很怀念昔日的金陵王气。六朝的兴衰已如梦一般过去，谢安王导他们的时代也随之而去，只留下老城墙、玄武湖和无尽的哀思。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枯井颓巢扛着天下伤心事从历史的回廊中走出来，艰难地走向未来……每一块城砖，每一棵千年古树，或许都与梁武帝、宋文帝有过亲密接触；遍地黄叶，藏着多少文人墨客的喜怒哀乐？

柳枝依旧在六朝历史一般的雾中摆动，它是无情的，还是有情的？谁也不知道。但是这一块块砖、一缕缕历史，诠释了一代代容易倒塌的帝国。

石头城和石头心

冯彦臻

千年前，沉睡的石头被唤醒了，它们被搭建成了城墙。东吴、东晋、宋、齐、梁、陈的人们在这里生活。在秦淮河河边欣赏明月，流连忘返……

洪秀全来了，他有些贪婪，他想把石头城占为己有，石头城却抛弃了他。

日本强盗来了，他们想抢夺石头城，他们用大炮、炸药把石头城炸成残垣断壁，三十多万中国同胞被杀戮，石头城愤怒了。在南京大学，一根四十多米高的竹竿上，石头城把自己的心高高挂起，号召受难的人民起来反抗。

长长的竹竿像一根针一样，虽然细小，但是坚定，它要把天空戳破，它要告诉人们石头城的顽强和不可侵犯！最终，中国人民胜利了，石头城胜利了！

石头城深深记得朱偰。他为石头城奔走，为了保护城墙而抗争，他是石头城的保护神。

石头城深深记得赛珍珠。她虽然不是中国人，但她比很多中国人都了解石头城，她把中国作为她的第一故乡，她是南京的知音。

石头城把他们放在自己的心里，让他们变成石头心的一部分。

雁荡山石头的心带着杭州石头的心、湖北石头的心、全国各地石头的心，来拜访南京石头的心。

千万年后，石头城和石头们也许已经灰飞烟灭，但是它们的精神一定还在。石头的精魂与秦淮河的水一起流淌，与吹过台城的风一同飞翔。

它，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