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新希望

幸亏，在林果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爸爸把电话打了回来。

“我来接！”林果把手机从妈妈手中夺过来，丝毫没拖泥带水，开门见山便问，“爸爸，你到哪里了？”

“爸爸还在医院呢，从昨天晚上6点一直忙到现在，接诊了44 个病人，才缓一口气。”电话那边，他强打着精神，沙哑的嗓音难掩疲惫。

“你快回来和我们吃年饭呀！”林果锲而不舍地说着。

“病房里还有许多危重病人在等着爸爸呢。如果我在这个时候回去了，他们会有生命危险的，你说这该怎么办呢？”爸爸循循善诱，一点点地向林果解释。

“可我还是想让你回来！”林果声音哽在喉咙里，晶亮的眼眸里飘过几丝云翳，“我还要做调饮给你喝呢……”

“是吗？你要给爸爸做什么饮料哇？不会是黑暗料理吧？能不能先向我透露一些？”爸爸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岔开话题，转移林果的注意力。

“我只能透露一点点。”林果的心里藏不住秘密，“调饮的名字叫‘平平安安’。”

“我猜，材料里一定有一种是苹果，对不对？”爸爸的语气像拉家常一样随性。

“你怎么知道？”林果的声音又转晴了，“是因为你知道我知道你最喜欢吃苹果吗？”

“是因为我知道你知道我最喜欢吃苹果！”爸爸像学舌的鹦鹉，重复林果这句绕口令似的问话，借由这个轻松时刻，顺水推舟地、迂回地把难以说出口的拒绝道出，“这几天你再好好练习一下，等我执行完任务回去，一定用心品尝！”

林果一不小心就掉进了爸爸的逻辑圈套里，松了口：“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现在还不好说，不过应该很快的。”爸爸的语气故作轻快。

林果的心底，像涌动着一串情绪的气泡，漂在最上面的“失望”，在浮出水面的瞬间，便悄然消失，转而由另外一个刚从心底涌出来的补上了，那是一份新的“希望”。

一时间，手机的两端都没了声音，只有细微的呼吸声还连在一起，像血脉里永远不会断开的牵挂。

“现在我不是大人，你也不是小孩，我们是家里的两个男子汉。”爸爸似是坐直了身体，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语气郑重起来，声音也变得中气十足。

林果不由得也立直了脊背，端正了肩膀。

“现在的情况就像打响了一场人与病毒的战争，随处都是战场。爸爸在医院坚守，是在前线冲锋，你好好待在家里，照顾好外公、外婆，是在后方镇守，也是在打仗。”爸爸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如诉如誓，像扬在长城上的万里雄风，捍卫着边关，誓死不让寸土，“明白吗？”

林果拿着手机，把这些话一字一句地听进了心里。他下颌颤动着，滚烫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却强忍着，没哭出来，哽咽地回答：“我明白……”

爸爸终于安下心来，轻轻舒了口气，卸下了话语中的力道：“现在把手机给妈妈吧，我想跟她说两句话。”

林果把手机递给了妈妈。她红着眼眶接过去，可话还没说上两句，就把手机从耳边拿至眼前，匆匆扫了一眼，便火急火燎地说：“院里电话进来了，一定是急事。”

爸爸打来的电话被硬生生切断了。

妈妈把手机越握越紧，面色也越来越凝重，嘴上“嗯”“是”“好”，果断答应着。

她放下手机，眼神在林果、外公、外婆身上一一扫过，说：“爸、妈、果果，我可能要去执行紧急医疗支援任务。”

外婆的面色一怔，显然是震惊了，脱口而出地问：“你去干什么，现在形势那么严峻？”

妈妈看着外婆，面容沉静，没有言语。

外婆恍然明白过来，自己的问话本身就包含了回答，却还是不敢相信，或者说是心有不甘，又追问道：“你就不害怕吗？果果还小，我们俩年纪也大了……”

“这时候就先别说这些了。”外公摆了摆手，喝止了外婆，转而问，“笑洋，你什么时候出发？”

“马上。”

这下外公也怔住了，显然没想到会这么快。他眼帘垂下来，目光落在餐桌上，迟疑一秒后，默不作声地拿起刚开的一瓶酒，先把自己面前的小酒盅斟满，然后给林果妈妈也倒了一杯。

林果的喉咙像被什么塞住了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看到外公端着酒盅的手在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酒盅里晶莹的液体也被牵连着波动，滴答滴答落了几滴在桌子上。

外公把手里的酒盅朝妈妈伸过去。

妈妈走过来，用双手接过酒盅。

“你去吧，爸爸支持你。”外公说完，仰起头，一饮而尽。

“谢谢爸。”林果妈妈说完，也端起了酒盅，“不过我就不干了，抿一口意思意思，又没有摄影机在拍我们。”

“说的就是！”外婆白了外公一眼，数落起他来，“明知道女儿马上上医院，还让她喝什么酒。”

“妈——”林果妈妈婉转地拖了个长音，“‘马上’就马上呗，还‘马上上’，咱能不能不卖萌！”

起先外婆没听懂她在说什么，皱起眉头琢磨了两秒，扑哧一下喷笑出来，一边抬起手拭了拭眼角，一边无奈地又是叹气又是摇头：“都多大岁数了，还没个正经，把人搞得又哭又笑，像个精神病。”

“多大岁数你也是我妈，我也是你女儿。”妈妈的语气又娇柔下来。

“这话不假！”外婆说着走到她身后，把她按在餐椅上，嘴上仍唠唠叨叨，“养儿方知父母恩，现在你也当了妈，多少能理解我和你爸的心情了。我去给你收行李，你消消停停吃饱饭再出发。”

“谢谢妈！”妈妈眼里噙着泪，端起碗筷，往嘴里扒了一口饭。

外公又从鱼盘里夹了一块鳃边肉，蘸了蘸汤汁，小心地放进妈妈的饭碗里。

看到这一幕，林果想起了自己还未登场的表演。他跑回自己的房间，端出了事先准备好的调饮材料，放在桌上；又跑去拉开冰箱，把雪碧和养乐多拿出来，用左臂在身前抱住，再用右手拿出冰桶。

别出心裁的服装来不及换了，炫酷的舞曲背景音乐也不想放了，精心设计的要像魔术师那样，有气势地揭开托盘上不锈钢罩的开场也省略了，一切都还原成了最平淡最日常的样子。

林果有条不紊地操作起来，先拿起提早剥完、切好的橘子瓣，放进洗得干干净净的玻璃杯里，用钢勺一点点挤压出橘子汁。又拿起不锈钢夹，把冰一块一块在上面垒了两层。再拧开雪碧瓶，把透明的气泡水倒进玻璃杯，直到没过冰面。之后，他揭开养乐多矮胖瓶身上的铝箔封盖，贴着杯子壁，小心翼翼地把乳白色养乐多注了进去。

林果全身心地制作着饮料，脸上的神情宁静又虔诚。

透明的玻璃杯里，底部的果汁是明朗的橙黄色，中间的气泡水清澈透亮，向上柔和渐变，过渡到朦胧的乳白，像黎明即将冲破夜的黑暗时，薄雾笼罩的、静谧的海。

林果又夹起一片带切口的柠檬，夹在杯口，指尖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小撮翠绿的薄荷叶，点缀在最上面，一杯小清新的调饮便做成了。

他把饮料端过来，温情脉脉地说：“妈妈，这是我专门给你做的调饮，叫大‘橘’大利。”

“看看你们老的小的，一个灌我酒，一个催我吃饭又替我收行李，一个忙着给我调饮料喝……快都别哭丧着脸了，我答应你们还不行吗，一定不会让自己渴着、饿着、冷着的！”林果妈妈语气中带着数落，闪动的眼神却是诚实的，流露出被她口不对心掩藏起来的知足与幸福。

她端起儿子递来的精美调饮，喝了一大口。

出发前，她又精简行李，把很多不必要的衣物都拿出去，留下尽可能多的空间，以便回医院后携带医疗物资。

临出门，她却又折返回来，钻进林果的卧室，一把抓起枕头边上的霸王龙公仔，匆匆塞进背包里。

从小到大，林果一直搂着它睡觉，流过不少口水在上面。

林果送别了妈妈，可妈妈逆行的背影却留在了林果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而在那一天，林果妈妈发了这样一条朋友圈：

孩子问我，妈妈，医院里有那么多人，为什么非得让你去呢？我回答他，不是谁非得让我去，而是我要去。这完全是两回事。

当年，我是服从调剂，才成为一名护士的，但这次医疗支援，是我自己主动选择的。这一刻，我不后悔。

今天本该是合家团圆的日子，但是我深知，无论是爱人志同，还是家人和睦，靠的都是国家强大、民族复兴的福荫。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打赢这场仗，天天过大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