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交响曲

林果是“10后”，林果的妈妈则是“80后”。

在林果很小的时候，有一天他躺在床上，侧过头来问：“妈妈，你为什么要当护士呀？”

那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夜晚，如果非要找出一点儿特别的地方，就是那晚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高高地挂在如被蓝墨水染成的天空上。银色的月光把近处的高楼大厦、远处的山峦田野，都照得一片朦胧。像林果有些不解、有些委屈的蒙眬的眼睛。

妈妈把林果拥在怀里，温柔地说：“果果想听妈妈说真心话吗？”

“撒谎鼻子会变长的！”林果干脆地说，那时的他还对童话故事深信不疑。

妈妈等会儿还要回医院，她先看了一眼手机，上面没有消息，时间也还来得及，便说：“我本来的理想并不是当一名护士。”

林果还是头一次听妈妈这样说，他眼睛亮晶晶的，闪烁了一下，问：“那你想当什么？”

“我要真说了，你可不许笑话我！”妈妈的脸颊竟然飞上了两抹红晕，显得有些羞涩。

林果很少看到妈妈这一面，这让他更好奇了，像有一片羽毛在轻轻地搔着他的胸口，撩得他心头怪痒痒的。

“我保证！”林果几乎是脱口而出，为了进一步打消妈妈的疑虑，还补充了一句，“老师说，笑话别人很不礼貌。”

可是，妈妈话还没说出口，她自己却先捂着嘴哈哈大笑起来。

林果的胃口被吊得更高了，他像个小地鼠似的从被窝里钻出来，用双手摇着妈妈：“哎呀！你快说呀！快说呀！”

妈妈终于止住了笑，可眼睛依然弯弯地眯着，袒露出内心深处天真的一角。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最想当的……是……”她忍不住又噗的一声喷出笑来，强忍着才把话说完，“新娘子！”

“新娘子？”林果夸张地用手撑大了眼睛，不解地问，“你那么小就想嫁给爸爸了？”

“什么呀！”柔和的灯光下，妈妈把头摇成了一串掠影，急着说，“我比你爸爸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他还穿开裆裤呢！”

“啊？！”林果想象不出总是一本正经的爸爸穿开裆裤是什么模样。

“那时候，我第一次见到有人穿婚纱，简直给惊呆了！”妈妈说得眉飞色舞，双手还捂着胸口，“毫不夸张地说，我差点儿尖叫着跳起来，心想，这纯洁无瑕的白，怎么能这么漂亮！”

林果不太能听懂妈妈说的这些是什么感觉，又觉得该说点儿什么才好：“妈妈这么小就会成语了，真厉害！”

“什么成语？”妈妈皱着眉头问，不过马上她便恍然大悟，“你是说‘纯洁无瑕’？”

林果不住地点头。

“唉！”妈妈无奈地叹了口气，很是无语，被迫接受了和小林果根本不在同一个频道上的事实，“我真该认真考虑要不要再生个女儿了。”

“你和爸爸结婚那天穿婚纱了吗？”林果挠了挠头，像在认真回想似的，“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哇！”

“你要有印象就神了！”妈妈乐不可支地说，“我们俩结婚那会儿，根本就没你什么事！”

林果顿时觉得很失落，钻回被窝里，侧过身用后背对着妈妈：“哼，现在不也总是这样，每天都把我扔在外婆家。”

“好了，你快睡吧。”妈妈从床上起身，又给林果掖了掖被角，“妈妈得回院里值班了。”

然后，她便转身离开了。

林果躺在床上，赌气地想，红的、黄的、蓝的，那么多好看的颜色，你偏喜欢什么“纯洁无瑕的白”，现在好了吧，天天穿护士服，戴护士帽，让你白个够！

林果不知道的是，在去往医院的路上，妈妈坐在出租车的后座，把头倚在车窗上，看着橘黄的路灯映着树影在眼前一格一格地掠过，如同给流逝的时光标出了刻度。

孩子什么时候就长这么大了呢？昨天，果果好像还是个小婴儿，咿咿呀呀地躺在襁褓里，浑身散发着好闻的奶香味，一转眼，竟然开始缠着自己问这问那的，还会和人斗嘴了。

果果第一次爬行，第一次站立，第一次走路，第一次说话……那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她冥思苦想，脑海中却未能浮现出任何与之相应的具体画面。

她摇了摇头，微微地叹了口气，心想：作为一个妈妈，自己究竟错过了多少孩子成长的宝贵瞬间啊！

有些话妈妈嘴上很少说，但并不代表她心里不会想，不会默默地感到遗憾。

她不禁又质疑起自己当初的选择。一晃17年过去了，当时真是年少冲动，怎么就一心要报考医科大学呢？读个其他专业，难道不是更好吗？可如果真的那样……就不会认识果果爸爸了。不认识果果爸爸，就不会有现在的果果。

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果果。想到这里，她又不那么纠结了。

后来，等林果又长大了一些，重新聊起“为什么要当护士”的话题，妈妈才认真地向他说起当年的那场突发事件……

“那次事件是人类进入21世纪以来，经历的第一场浩劫，影响了包括我在内的无数人的命运。”妈妈的语气还是云淡风轻的，眼神里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林果一听，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也显得忧心忡忡。

妈妈又对他说：“当年，在最危急的关头，有一位医生挺身而出，说：‘请把最危重的病人往我们这里送！’当时，他已经是一位67岁高龄的老人了，并且连续在一线奋战了38个小时。”

林果愣愣地看着妈妈，他觉得说出这段话的妈妈很是陌生，像碰不到、摸不着似的，虚幻又有些神圣。

“干吗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妈妈问他。

“你有点儿像电视新闻里的播音员……”林果撇了撇嘴，想了想，又解释道，“像是一个陌生人，戴上了妈妈脸的面具。”

“被你识破了。”妈妈抬手做了一个摘面具的动作配合他，又对他解释，“这段话出自我大学时的演讲稿，当时我从系里到院里再一路赛进全校，讲了不知道多少次，想忘都难！而且，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就是通过那次演讲比赛，我才和你爸爸认识的。”

“爸爸也参加了演讲比赛？”林果问。

“嗯。”妈妈点头，摊手。

“那你们两个谁赢了？”林果又问。

“当然是我了！”妈妈得意地扬起了下巴，“0.1分险胜，我第一名，他第二名。我的奖品是10本医学生必读经典图书组成的大礼包，而他的奖品是班得瑞乐团的典藏全集精装CD。我看他长得白白净净的，嘴唇又薄，应该很好说话，便抱着书过去，提出和他交换奖品的想法。没想到，他竟然一口答应了。”

“妈妈，你这是欺负爸爸！”林果吐了吐舌头。

“说什么呢，明明是我的美貌把你爸爸征服了。”

林果爸爸恰巧在这时推门进来，刚好听见这后半句，便问：“你说谁被你的美貌征服了？”

“我给果果讲咱们俩是怎么认识的呢，正说到当年的演讲比赛后我要和你交换奖品。”

“哦。”林果爸爸应了一声，发出一声感叹，“果果长大后一定要对爸爸好呀，我可太惨啦，年纪轻轻的眼神就那么不好了。”

“喂！林家栋！”林果妈妈手叉腰，一个犀利的眼神射过去，质问道，“你给我解释清楚，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儿子，瞧见没，”林果爸爸对他挤挤眼睛，“你妈妈可太厉害了！”

林果妈妈实在端不住了，扑哧笑了出来。

这是林果和爸爸、妈妈少有的团聚又欢乐的时光。

林果后来才知道，妈妈说的那位奋不顾身的医生，是中国工程院院士，著名呼吸疾病专家钟南山爷爷。

那一年，林果妈妈正在读高三，她通过电视新闻，看到了钟南山爷爷的故事，热血沸腾，下定决心要学医，于是便报考了医科大学，选择了临床专业。但命运又和她开了一个玩笑，因为报考人数太多，她被调剂到护理专业。

林果爸爸比林果妈妈年龄小，因为早一年上学，小学又是五年制，刚好和她同一届。他也是受到了钟爷爷的影响才立志学医的，并且和林果妈妈考入了同一所医科大学。

那次演讲比赛后，因为交换奖品的事情，林果妈妈和爸爸相识了。在之后断断续续的交流中，他们又惊喜地发现，彼此的理想竟源自同一个人的同一句话。

这位钟爷爷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没有他当年的那句“请把最危重的病人往我们这里送”，也许就没有后来的男孩林果。

后来，林果慢慢地才知道，当年的那场浩劫，给人们敲响了警钟，各方出台了诸多禁令，全面取缔野生动物交易，关闭野生动物市场。

一个人与另一个人，人与另一个物种，人类与自然，都是休戚相关的命运共同体。看似远在山林的一个物种，它命运的跌宕或将探进某一个人的成长轨迹，一个人又勾连着另一个人……直到与每一个人息息相关。

然而，此时的林果和妈妈还并不知道，另一场严峻的考验正向他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