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卫士

林果外婆家的北花园外，隔着一条园区内的小马路，再往北，有一座废弃多年的水泵厂，表面看上去残破不堪，却自带引人入胜的神秘感。

废工厂红砖垒砌的围墙，足有两个林果摞起来那么高，已经被风雨侵蚀得斑驳了，泛出时过境迁的青灰色。墙头上围拦着的带刺铁丝网里出外进的，刺尖上顶着红锈，不知道为什么，林果每次看到，都会联想起成语“披荆斩棘”。

高墙之内，靠近废工厂的那一侧，有一小片乱林子，几十棵常见的阔叶树在里面混生野长。有几棵歪七扭八的老榆树，外加几棵披头散发的垂杨柳，原本还矗立着几棵挺拔的白杨树，勉强能撑撑场面，却被人偷偷伐走了，只剩下伤疤似的树桩，并迅速地腐去了，成了腐木菌的温床，蚂蚁也在上面安了家。

乱林里，臭名昭著的割人藤匍匐在地，缠树绕枝，肆意蔓延。外公告诉林果，这种藤本植物的学名叫“葎草”，外婆却把它叫作“拉拉秧”。谁要是一不小心被它藤条上的倒刺划伤，就只能自认倒霉了，因为不出一分钟，受伤的地方便会红肿起来，疼得龇牙咧嘴的都称得上坚强，“热泪盈眶”才是正常现象。

割人藤爬出乱林子的地界，攀附上废厂房的外墙，如同冉冉升起的野生窗帘，把原本就蒙满灰尘的玻璃窗遮蔽得更严实了。偶有几缕阳光躲过星状藤叶的重重阻拦，从玻璃碎落的空窗格探身钻进来，一照进昏暗空旷的厂房里，就化作一道道光柱，让悬浮在空气中的灰尘在其中尽情舞动。

高墙以外，靠近林果外婆家的这一侧，就是完全不同的景象了。房地产商紧贴着围墙栽植了一排齐整整的广玉兰，遮挡了废厂房的残败。

广玉兰树干笔直挺拔，枝叶翠绿繁茂，每年的四五月份，白荷般圣洁又硕大的花朵吐蕊绽放，香气浮动，惹来嗡嗡的蜜蜂和翩翩的蝴蝶。这份勃勃生机让原本生硬、颓败的围墙变得柔和起来，化作一卷铺展开来的长卷，怡人的晚春景色跃然其上。

遗憾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高墙另一侧脏乱差环境的牵累，从去年开始，广玉兰闹起了虫害，生了乳白蚁，先是病了一大片，又死了好几棵，惹得林果外婆很是心疼。甚至还有白蚂蚁飞进外婆家的花园，花园里的果树、盆栽都跟着遭了殃。蚁害断断续续，一直闹到现在。

“说不定就是园子里的白蚂蚁把这个小家伙给招来的。”林果外公耐心地解释道，“穿山甲是一种食蚁兽，是吃白蚁的超级能手，它能把带黏液的舌头吐到和自己身体一样长，能捕食到在地下、树洞里藏得很深的白蚁。”

“白蚁那么小一只，它得吃多少才能饱哇？”林果忍不住问。

“据研究，一只成年的穿山甲，一年能吃7000万只。一片面积在250亩左右的森林，只要有一只穿山甲，就可以免遭白蚁的破坏。”外公说。

“简直是森林卫士呀！”赵麦桐忍不住惊叹。

“而且还是身披威武铠甲的森林卫士！”王源浩补充说。

“身披铠甲是没错，穿山甲是陆地上已知的唯一有鳞的哺乳动物。不过，穿山甲一点儿都不威武，相反，它还很胆小怕事。”外公纠正了王源浩的说法。

“倒也是，”王源浩嘿嘿地笑起来，“连豆皮这种小奶狗都把它吓成了缩头乌龟。”

豆皮本来正歪着头，乖乖地端坐在外公的旁边，听见有人叫它的名字，又汪汪地叫起来，一副虚张声势的样子。

“豆皮不喜欢你这么说它，它在抗议呢！”林果宠溺地抚摸着豆皮的小脑瓜，临时充当起它的发言人，“汪！汪！别小瞧我，我咬人可疼可疼了！”

王源浩反手给林果比了一个赞：“成绩好就是不一样，掌握这么多门外语！”

赵麦桐却没心思听他俩耍贫嘴，她心底有另外一个疑问：“在动画片《葫芦兄弟》里，穿山甲为了救葫芦娃和老爷爷，独自引开了妖怪，可是非常勇敢的，怎么能说它胆小怕事呢？”

“穿山甲几乎没有任何攻击力，非常胆小，遇到危险，只会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用鳞甲裹成的球，保护住没有甲片的柔软腹部。它只会用这一身硬硬的鳞甲进行防御，让一般的捕食者无从下口。”外公解释说。

“原来是这样……”赵麦桐显得有些失望，“动画片怎么能这样骗人呢？”

“都多大了，还相信动画片。”王源浩对赵麦桐的天真嗤之以鼻。

“我反倒觉得，动画片这么拍才更显巧妙。”外公说，“勇敢不能单纯地用胆量来衡量，胆子再大，还是会有害怕的东西。虽然有所畏惧，却怀有战胜自己的决心，有挑战困难的信念，那才能称得上真正勇敢的人。”

在他们叽叽喳喳交谈的时候，地上的小穿山甲微微动了动，将蜷缩成一团的身体稍微松开了一些，但仍没有舒展开。

豆皮探头，作势又要冲上去。

蹲着身的外公张开手臂，把豆皮拦在身后，把小穿山甲护住了。但他还是没有急于去动小穿山甲，而是继续耐心地等待着。

这时，地上的小穿山甲又动了动。

终于，它蜷缩良久的身体，一寸寸地伸展开来，露出了庐山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