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首页
书库
排行榜
作家福利
登 录作家专区

走在生命的尽头(3)

走在生命的尽头(3)

书名:一万天的奇迹作者名:朱莉·叶·威廉姆斯本章字数:2380更新时间:2024-06-06 16:37:40

在目睹了众多朋友的离世之后,我们这些熟悉癌症世界的人都能看得出他距离死亡有多近。可他就是无法看到这一点,以至于他和那些更加单纯的博客读者一直都心存幻想。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谎言都令我厌恶。也许对于许多人来说,说谎是勉强度日和面对死亡的唯一方法,可我知道自己不是那种人。我想要诚实地面对死亡,睁大眼睛,即便心中恐惧也要充满理智和勇气,希望自己还能从中获得新的智慧。于是我开始在写作中搜寻真相,去理解生死的意义,理解充实的生活是什么,理解有意识地结束自己身上的奇迹是怎样的,从而去增长智慧。我发现还有许多其他人也在默默寻找自己的真相,想要和我一起探索—不仅是探索黑暗、恐惧与悲剧,也探索欢乐以及生死之美。

生命的开始,胎儿在子宫里的发育以及随后降生在这个世界,都与奇迹和美有关。我们对自己生命创造的美缺乏欣赏性认知,这是多么不幸啊。我就很想目睹自己的出生,却只能目睹自己的死亡。换句话说,尽管这个疾病已经变得如此可怕,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有此认知,希望复杂的大脑是最后一个丧失功能的器官。人在死亡中是很难找到任何美的,在我生命的奇迹中也很难找到诗意的结局。

七个月之前,我参加的第二次和第三次临床试验都彻底失败了。这尤为令人震惊,因为试验曾有好几个月都显示出了激动人心的效果—后来却不了了之。扫描结果显示,腹部和盆腔几处肿瘤的数量增加了一倍甚至两倍。这显然是我因梗死和阻塞、最终饥饿而死的先兆,除非我的肺部或肝脏因为肿瘤负担过重率先衰竭。我确定自己还有几个月的寿命。这是我的肿瘤医生在发表了五分钟的免责声明后给出的预测。我心里有一小部分因为痛苦终于走到了尽头、终于要踏上下一段冒险松了一口气。但最重要的是,我的最后一个夏天—2017年的夏天—我都沉浸在强烈的哀伤情绪中,没日没夜地哭了两个星期。伴随卷土重来的强烈哀伤,我再度第无数次意识到,我将错过女儿们人生中那些大大小小的瞬间:毕业典礼、婚礼、音乐会、与朋友的争吵;意识到我和丈夫曾经憧憬的所有梦境即将破碎—退休后在托斯卡纳的一间度假屋、更多的环球旅行。在之前的四年时间里,我似乎永远都不会为这些事情感到悲伤。

不过,让我第一次真正感到悲哀的是,在经历了四年的手术、化疗、放疗和其他试验性治疗之后,我感觉身体在挣扎着继续运转的过程中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恶化,而且癌症还在恶化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尽管服用了麻醉剂,我还是因为腹痛永远都得弓着背,癌症扩散到子宫与阴道后引起的出血不断在视觉上生动地提醒着我癌症的存在。四下无人时,全身无力的我会在短暂乘坐电梯往返公寓两层时,感激地蹲在地上。前往银行的两分钟路途变成了任务繁重的远足,不仅需要做好心理准备,还需要体能和精神力量的支撑,还有食物—这一方面尤其令人沮丧。虽然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化疗,但我一直都是个美食爱好者,因为爱好美食就是积极生活的根本之举。如今,我已经无法忍受看到食物,也无法振作精神或满怀渴望地去烹饪了。要知道,那曾经是我非常喜欢做的事情。

毫无疑问,身体对生活基本需求与乐趣的排斥正是它不想活下去的迹象。我曾经是那样强壮,天生肌肉发达,还会通过频繁的高强度训练来增强这种与生俱来的力量。我曾经可以从乔氏超市背回三十磅的杂货,可以背上背着一个宝宝、怀里抱着一个宝宝上下楼。那个女人怎么了?她已经成了心中遥远的记忆。我很伤心,不是为了两个女儿或我的丈夫,而仅仅为了我自己,因为我意识到我已经失去了曾经的那个自己和我所爱的自己。这个濒死的女人,这个正加速老化的女人,正在被一个越来越瘦的丑陋生物代替。在我准备赴死,和生者之间的那道无形墙壁变得越来越厚、越来越高时,我正处在一个不断缩小的象征着孤独、孤立与黑暗的世界中,为濒死的自己默哀。

但是,悲伤的夏天一结束,我的视角就发生了变化,整个人都被一种平静所笼罩。我会为即将离开丈夫和女儿而难过,但也能感受到别的东西,为身体所发生的变化而惊叹。我无法看着自己出生,但可以睁大双眼看着自己死去。和其他所有事情一样,这也是一个奇迹。人很难在死亡中发现美,但我已经学到了什么,而且仍在学习。

20岁那年,祖母的死曾令我心碎,因为我是那么爱她。后来母亲告诉我,祖母恨了我很长一段时间。在我们来到这个国家,我又获得了一部分视力之后,她过了很久才开始逐渐地爱上我。奇怪的是,在成长的过程中,我从未想过祖母会恨我。对于她的十三个孙辈来说,她是位了不起的祖母,每周都会为我们做饭,会时常打电话来询问我们是否吃了晚饭,还会过来为我们叠衣服。我们每个人生命中都有某个时刻是由她来帮忙抚养与照料的。她去世前的那个夏天,她还带着我在夕阳的阴凉中散步,一只手紧紧攥着我的手肘;我从不确定她是在利用我做支撑,还是在引导我,也许两者都有一点儿。她还去了机场,送我去上大学四年级—她以前可从没有送过我。在国外留学一年后回到学校,我记得自己有些紧张和恶心,在后座上把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任父亲大清早在高速公路上加速行驶。我记得我还拥抱了她,告诉她我们圣诞时再见。登上飞机时,她还挥手和我道别。

七个星期之后,我飞回家,在她弥留之际坐在了病床前。她的皮肤已经泛黄,身体浮肿了起来,无法开口说话,但身旁围绕着一大家子人。她的儿媳们会轮流守着她过夜,确保她永远不会一个人。我被围绕在她身边的所有爱意感动了。祖母的身上有种特别的东西,某种即使在她最黑暗的日子里也能把人们吸引到她身边的东西。

我徒劳地尝试着为期中考试复习,同时更加努力地接受着我真心爱着的人中第一次有人即将死去的事实,努力将这个还有几日就要离世的虚弱女子与我一直以来认识的那个占主导地位的女人合二为一。她年轻时就乘船奔赴异乡,那里有个与她从未谋面的男孩正在等着娶她。她从未学过如何阅读,却通过儿子和孙辈找到了梦想中才能获得的成功。她是个如此坚毅的人,坐上渔船离开越南时,即便身边所有的人都在朝着大海呕吐,她也从没有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