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

一个星期了，我一直在尝试写作，却什么也写不出来。没有了行云流水般的思绪，没有了精雕细琢的词句，我陷入了混乱之中。在这种情况下，我是不可能写出什么好东西来的。

我一直无法说服放射肿瘤科的Y医生将放射疗法转移到我的脊椎上来。他没有察觉任何迫在眉睫的危险，还说肿瘤似乎是在往我的骨头里生长，而不是朝着脊髓生长。考虑到6月5日接受放射治疗前我并没有瘫痪，我猜他是对的。事实上，疼痛似乎在这段时间内已经得到了缓解。我十分震惊，把这归功于我有意识地采取了恰当的睡觉姿势。连续几天，我接受了三种放射治疗。治疗本身又快又轻松，平淡无奇。我没有料到的是它们的后果—那种疼痛。上背部右侧令人难以忍受、一抽一跳的疼痛会令我在夜里坐起身来，绝望地想把那一部分从我的身体上扯下来。我会求助于羟考酮。它能减轻我的疼痛，却会在第二天让我感觉筋疲力尽、睡眠不足、恶心难受，十二小时内呕吐好几次。显然，放射治疗后的痛感先重后轻是正常的。当然了，这种事谁也无法告诉我。我想了许多次，疼痛要是实在难忍，就必须去看急诊—情况就是这么糟糕。幸运的是，不到一个星期，疼痛便有所好转，后来已经几乎彻底消失了。

不过眼下，我又有别的地方在疼了。过去的几周时间里，左臀和左腿的痛感一直在恶化。我相信自己的腰椎里可能长了新的转移瘤。

我还经历了不规律的阴道出血—要是我说得太多了，抱歉。不过，考虑到我在别的事情上总是无话不谈，为什么要隐瞒这一点呢？当然，我担心这会是第二次原发性癌症，于是花了好几个星期，才预约到MSK癌症治疗中心的妇科肿瘤医生。她为我做了巴氏涂片和子宫活组织检查。虽然在结果出来之前还无法确定，但她认为我出血更有可能是由结肠癌转移瘤引起的。我不知道自己若是得了第二种原发性癌症会怎样。这似乎不堪设想，不过老实说，我在过去的四年中忍受的一切在某一时刻似乎都是不堪设想的。

终于，肚脐旁的肿瘤再一次令我不堪其扰。也许是体重急剧下降的缘故，我现在能够轻轻松松地感觉到它了。目前使用的试验药物剥夺了我好几个星期的味觉，导致我瘦了许多，因为你对食物已经失去了兴趣，仅仅是为了不饿才会进食。现在，我已经能够尝出味道来了，虽然什么味儿都不对，胃口还是大不如从前。不仅如此，鸦片类药物引发的呕吐对我的胃口也没有任何的帮助。

说回肿瘤的事情。我会玩弄它、消磨它、想象它、测量它。我会用拇指和食指来确定它的长度，然后再用尺子比着手指去测量—大约有2厘米，就像上一次扫描报告中提到的那样。我还会触碰它、爱抚它、膜拜它，仿佛它是一只幸运兔脚，是上帝显灵，可以让我为了得救而祷告。有时，它仿佛是在回应我的祷告，会平静下来，甚至还能缩小。有些时候，它会为我试图支配它的意愿而大发雷霆、怒不可遏。最终，我的情绪总是被它左右。它冷静的时候，我就会冷静；它生气的时候，我就会生气。然而，更重要的是，我知道它还控制着我是生是死，何时生、何时死。

6月中旬，我又预约了一轮扫描。如果用疼痛和我的整体健康状况作为标准，扫描的结果很有可能十分糟糕。我努力让自己为最坏的情况做好打算，却还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不清楚下一步会怎样—如果我还有下一步可走的话。相反，我正挣扎着接受死亡。我告诉自己，我这一生已经过得很好了，不用害怕死去，因为我已经身心俱疲、疼痛难忍，想现在就去赴死。大多数时候，这些都是真的，可我还没有完全做到，还未彻底找到内心渴望的平静，那种能让我接受糟糕的扫描结果、心知死亡正在迫近的平静。其实，我想要的只有平静。问题是，我怎么才能找到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