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草药经历

我一位朋友的母亲曾患上致命的乳腺癌。10月初，这位朋友强烈推荐我去看G.W.医生。他是一位医学专家，擅长配制草药，使用传统医学的方法来治疗癌症及其他疾病。一开始，我是持怀疑态度的，其中一部分原因在于我非常信任的内科医生坚决反对我使用草药补品，他还曾在某医学教科书中撰写过一整章，讲述服用草药补品的无尽风险。而且我觉得我的肿瘤医生也是反对将自配草药作为替代或补充治疗形式的，尽管我们从未具体讨论过这个话题。人们担心的地方无疑在于，在缺乏临床研究、无法得出相关结论的情况下，草药可能会干扰化疗，并带来其他负面影响，从而导致促进肿瘤增长等不良结果。

不过我的朋友十分坚持，推荐起来慷慨激昂。于是我查了查G.W.医生的信息。他的资历令人印象深刻：三十多年前就获得了哈佛大学的博士学位，在各种久负盛名的机构中担任过教授，还曾在MSK癌症治疗中心进行过多年的癌症研究，针对草药研究撰写过无数篇听上去合情合理的论文，还办过讲座。不仅如此，网上的乳腺癌团体对G.W.医生也是赞不绝口。治疗乳腺癌是他的专长，不过据其网站说，他在其他癌症方面也颇有经验，其中就包括结肠癌。不过最关键的是，我朋友母亲的医生对他一直赞不绝口，而我自己的肿瘤医生尽管不认识G.W.医生，却十分放心我服用草药补品，只要使用的草药经过他的事先批准就行。我一直在接受血液测试的事实也为他提供了安慰，要是草药带来了什么负面影响，一定会在血液中有所体现。

更荒谬的是，我还受到了悉多达·穆克吉《众病之王》一书的鼓舞。这部杰出的作品记录了癌症的历史，描绘了勇敢的医生、研究人员冒着断送职业生涯与让病人生命垂危的风险，英勇地研制革命性药物，与人类自诞生之初就一直遭癌症荼毒的祸患进行抗争。如果那些英勇的人能够冒险尝试未经测试的强效药，我就可以孤注一掷地试一试草药，毕竟这类草药已经存在了数千年，属于我身上宝贵的传统的一部分。

于是，我给G.W.医生发了一封电子邮件。他给我打来电话，让我在皇后区的阿斯托利亚与他见面，地点位于第四十七大道与百老汇街的交会处，就在来爱德药店的前面。这很奇怪，但没有关系。对于那些并非出生于纽约的人来说，皇后区是一片没人敢去的地方，除非你家就住在那里。想想《明星伙伴》中的著名人物文斯、艾瑞克、德拉玛吧，为了洛杉矶的魅力与繁华，他们纷纷逃离了皇后区的阴暗；再想想《欲望都市》中的凯莉、萨曼莎和夏洛特吧，她们一想到要去布鲁克林探望米兰达，就会惊恐地畏缩成一团；对于久经世故的曼哈顿人来说，布鲁克林就已经够糟糕了，更别提皇后区了；凯莉·布拉德肖珍视的莫诺罗·伯拉尼克的高跟鞋是绝不会踏上皇后区的人行道的。布鲁克林能够奉上优雅的19世纪赤褐色砂石建筑与壮观的展望公园，而皇后区在美学方面就没有什么可以奉上的了。那里的街道以低矮的方形红砖楼为特征。因为姐姐就住在阿斯托利亚，所以我去过皇后区几次，能去品尝只有那里才有的民族风味美食的机会就更少了。

问题在于，去皇后区某个陌生的街角与这位医生见面就是一场冒险。我的父母坚持要随我同去，还拽上了姐姐。我们四人来到第四十七大道与百老汇街的交会处，站在了来爱德药房所在的单层建筑门口—哥哥是唯一没有来的家人。我给G.W.医生打了个电话，说我已经到达了约定的会面地点，他说自己五分钟内就到。我的父母不停地问我：“我们难道不该去他的办公室吗？为什么要站在这里？”我无法回答他们的问题，因为我也在扪心自问，这家伙是不是好人。我看起来就像带着一小波随从站在那里等待，忍不住为眼下的滑稽情形咯咯笑个不停—我竟会站在街角，此刻体内游走着癌细胞，等待某个所谓的医生给我带来神奇的草药。我感觉自己应该戴上深色的眼镜，披着一件风衣。我的父母似乎并不觉得这样的情形有趣。我让他们放松一些。

我喜欢刺激！冒险、未知与陌生令我的心怦怦直跳。我的血液里流淌着兴奋、快乐与对生活的真正喜悦之情。

我猜，等待G.W.医生的过程也会很刺激。为何就不能在来爱德药店门口的街上找到灵丹妙药呢？我既好奇又快乐，满怀兴奋，还有几分谨慎。看到一个形单影只、身穿花朵衬衫的矮小男人背着黑色背包沿第四十七大街慢步而来时，我的父亲用充满讽刺的语气说道：“那个人肯定就是他吧。看上去还真像是哈佛毕业的医生。”没错，那就是G.W.医生。“这些人是谁？”与我互相确认过身份之后，G.W.医生一脸狐疑地问道，然后听了我的回答后爽快地允许随行人员跟在我们的身后。

我们沿着百老汇大街步行来到了一家小型咖啡馆。我为自己和家人点了三明治，这样就有权使用咖啡馆进行医疗咨询了。我们一行人爬上了空无一人的二楼。我和G.W.医生坐在一张桌旁，我的父母和姐姐坐在另一张桌旁，公然偷听我们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的对话。

尽管这一切十分古怪，但我很喜欢G.W.医生，也确实认为他是个好人。他表示，他可以与我在曼哈顿某家著名医院的办公室里见面，不过那就需要将我的信息录入电脑系统，大大限制了他可以给予我的建议。据G.W.医生说，医疗机构并不信任传统草药医生。虽然有些人十分支持这种做法，但是他们因为害怕承担责任，所以只能默默支持。由于草药有成千上万个品种，其组合又是无穷无尽的，测试它们在治疗癌症和其他疾病方面应用的投入资金很少，所以医生和医院在传统中医方面都处于瘫痪状态。G.W.医生指出，无所不能、资金雄厚的MSK癌症治疗中心是所有持保守观点的医院中最糟糕的。

回顾完我最近的血液测试结果，G.W.医生为我诊了脉、看了舌苔，大体观察了一下，认为我的癌症被归为四期只不过是一种“术语”。他认为我的身体十分强壮，表现出的化疗副作用极小。毫无疑问，他充满希望、令人安心的态度着实令我心存感激，也是我那天迫切需要的。我就诊的目的就是尽可能地减少化疗的副作用，为身体排毒，增强免疫力。一旦停止治疗，治疗的重点就会转移到防止复发上。

我差点儿以为他会从黑色的背包中掏出一捆草药，就像玛丽·波平斯从手提袋里掏出一盏灯那样。不过可惜的是，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他吩咐我去一家草药店。我小的时候，母亲就会把神秘的棕色草药裹在粉红色的包肉纸里带回家，把它们丢进罐子里，熬煮好几个小时，然后强迫自己喝下煮出来的褐色苦茶。幸运的是，三十年后的今天，草药店里已经有了能够熬药的机器，还能将成品包进方便的真空袋中。我很感激自己不必像母亲那样熬上好几个小时的药，因为如果我不得不这么做，就很有可能不会展开这次小小的冒险了。

那天见面之后，G.W.医生给我发来了处方，草药清单如下：

茯苓

山药

苍术

党参

黄芪

桂枝

桑枝

紫苏叶

麦冬

五味子

芍药

女贞子

牛膝

杜仲

山茱萸

枸杞子

枳壳

厚朴

罗汉果

陈皮

我把清单转发给肿瘤医生，得到了他的批准。于是我让G.W.医生向草药店下单，我自己去取货。不算拥挤的草药店位于一个售卖水果、蔬菜和臭鱼的露天市场中。那里的几家餐厅橱窗里悬挂着烤鸭与烤鸡。在纽约唐人街的店铺中，这家药店的声誉和干净程度已经很好了，日光灯照射下的玻璃橱窗展示柜里摆满了乳霜、软膏和油，架子上排列的数百只巨大玻璃罐中存放着黑色果胶软糖、蜜枣、罗汉果，以及其他各种水果、树皮、树叶、菌类、根系和它们在这世上的各种衍生物。其中一个在柜台后忙碌的少年走进后面的屋子，为我取来了刚刚煮好的药汤。药汤已经全都被整整齐齐地装进了四盎司的透明塑料袋中，刚刚煮好，还热得烫手。我用信用卡支付了150美元，购买了十六天的药，走出了店门。这个疗程结束时，G.W.医生会重新评估药方，决定是否要进行必要的调整。我的任务就是每天喝两次这种药，并通过电子邮件告诉他我的身体反应如何。

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