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妖（一）

2017年3月28日 星期二

通过公安户籍系统，宋雪将夏阳八中2009级高一七班的所有学生都查询了一遍，并且按照男女生进行了分类。整理好之后，她拿着材料来到了赵云飞的办公桌前，他正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宋雪知道他肯定没在睡觉。

“飞哥，樊勇少当年所在的高一七班，一共四十六名学生，其中女生二十名，男生二十六名，除去一名死亡的，目前还在夏阳的有十六名，其中女生十名，男生六名，这些人户口本上的地址我已经整理好了，其中一名女生登记的住址离咱们警队不远。”

“还有死亡的？”赵云飞睁开了眼睛。

“是的，是一名女生，登记的死亡时间为2012年10月。”

赵云飞坐直了身体：“2012年10月应该是这届学生毕业之后上大学的时间。这个女生叫什么名字？”

“女生叫梅瑰，名字很好听也很特别，梅花的梅，玫瑰的瑰。”

“这个名字我有印象，确实很特别，她的死亡原因是什么？”

“这我也查了，”宋雪自豪地说，“死亡原因是自杀，死亡地点是夏阳。”

“在夏阳自杀的？”

赵云飞翻出了之前打印的2009级学生的大学录取表，指着其中一条信息对宋雪说：“这个叫梅瑰的女孩高考考取了上海的一所重点大学，这个时间应该在上海读大学才对，怎么会在夏阳自杀呢？”

“会不会考得不理想，没有考上自己想上的大学呢？”

赵云飞皱起了眉头：“这所大学应该不算差吧。”

赵云飞带着宋雪去查了当年案件的卷宗，卷宗里的资料显示梅瑰是在7月30日的时候留下一份遗书后失踪的，遗书中只有一句话：我愧对爱我的人，我会在天堂祝福你们！两个月后，有人在夏阳山的后山发现了梅瑰的尸体，当时尸体已经高度腐烂，经过调查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死者是服用农药中毒致死的。该案件的经办人是牛晓峰和另外两名警员。随后赵云飞找来了牛晓峰了解情况。

“师父，那是四年多前的案子了，当时您在北京学习，所以不太了解。整个案件没有可疑之处，农药瓶就在身旁，衣物也都完整，死者没有受到伤害或者侵犯的迹象。我还记得那个女孩的照片，长得挺清秀挺漂亮的，真可惜啊，才十八岁。”牛晓峰说完后忍不住叹息。

宋雪也感叹道：“十八岁是一个女孩最好的年纪！”

赵云飞盯着卷宗中死亡现场的照片，沉默不语。

晚上八点，赵云飞和宋雪走进了永兴路的一个老小区，该小区为市粮食局的家属区，闪亮的太阳能路灯让新铺设的柏油路面显得更加整洁。几分钟后，宋雪敲响了小区主干道旁一栋楼三楼东边一户的入户门，一名穿着粉色睡衣的年轻女人开了门。

“您好，我们是市刑警队的，请问您是刘晓岚女士吗？”宋雪问。

“是的，你们有什么事吗？”女人满脸疑惑，似乎并不相信面前两人的身份。

赵云飞掏出了证件：“刘女士，您不要紧张，我们目前正在侦查一个案子，和您及您的家人无关，只是想了解一下您高中时的一些情况。”

刘晓岚听完后如释重负，随后邀请两人进入家里。

看着客厅的落地灯和沙发前铺的泡沫垫以及上面的玩具，赵云飞问道：“刘女士，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会不会吵到您的孩子？”

刘晓岚笑着说：“没事，我家宝宝睡觉了，不到明天早上六点是不会醒的。你们请坐。”

“您爱人不在家吗？”宋雪问。

“他们单位今天有应酬，要迟点儿回来。”

“您平时一个人带孩子吗？”赵云飞问。

刘晓岚笑着摇了摇头：“不是的，我婆婆每天会过来帮我一起带，他们和我们住在同一个小区。对了，你们想了解什么？”

赵云飞坐下后便直接问道：“刘女士，您还记得您高中时的班主任孟向明吗？”

“当然记得，我们私下都喊他‘猛兽’！”

“为什么会喊他‘猛兽’？”宋雪问。

“我记得高一开学第一天，他给我们开班会的时候就说，如果我们想考取一所理想的大学，就一定要做好吃苦被虐的准备。为了我们的前途，他是不会对我们温柔体贴的。看着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我们都怕得要死。当时班里不知哪个同学说他严肃的样子简直就像一头猛兽，大家都非常认可这个描述，加上他又姓孟，从此我们私下都叫他‘猛兽’。听说我们那届毕业后，他就辞职做生意去了。你们为什么要问他的情况？”

“上周你们的孟老师遇害了。”宋雪抢先一步，尝试了赵云飞式的直截了当。

刘晓岚吃惊地捂住了嘴巴：“怎么会这样？什么人会害他？”

“这个也是我们正在调查的。您是他的学生，他带了你们三年，您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赵云飞问。

“怎么说呢？他当年管我们确实严了点儿，但也是为了我们好。当年我们班的高考录取率是全校第一，有四十名同学考上了国家重点大学，其中还有三个清华北大的，只有六名同学考的是普通大学。”说到这儿，刘晓岚尴尬地摇了摇头，“很不幸，我就是那六名同学中的一个，只能怪我考试的时候太紧张了，不然肯定也能考上重点大学的，我当年离重点线就差两分。我记得我去学校领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碰到孟老师，还被他狠狠地骂了一顿，说我怎么考得这么差，还说以我平时的成绩应该能上一所重点大学的，然后他又让我大学好好学，考研一定要考名校。我当时都气死了，没想到都毕业了还被他骂。”

“你们班是不是大多数人都被他骂过？”宋雪问。

“孟老师骂人其实也是有选择的，像我这样家境一般的，他就会骂得比较狠，甚至会很难听，而对那些家境不错的，他真的很有耐心，语气和措辞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虽然我们学生对他敢怒不敢言，但是家长对他真的是十万个满意，简直把他的话当圣旨。不过不承认也不行，进了他的班，大学想考不上都难。”

“樊磊这个名字您有印象吗？”赵云飞问。

“樊磊？好像有点儿耳熟……我想起来了，他是我高一时的同学，高一下学期的时候转学了。”

“刘女士，您知道樊磊为什么要转学吗？”宋雪问。

“这件事当时在全校都挺轰动的，听说他经常骚扰我们班的班花，然后我们班的班花又是有男朋友的，她男朋友带人把他打了一顿，据说牙都被打掉了几颗。”

“你们当时的班花是不是叫钱小丹，她当时的男朋友是不是你们学校高年级的？”赵云飞问。

“是的，是叫钱小丹，她爸爸是我们夏阳福江楼酒楼和四海酒店的老板，家里很有钱。她男朋友是我们高三的学霸，家里是做服装生意的，听说比钱小丹家还要有钱。钱小丹是白富美，她男朋友是高富帅，两人还挺般配的。”

“你们班钱小丹早恋，你们班主任不管吗？”宋雪问。

刘晓岚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我们班估计也就钱小丹没被孟老师骂过，虽然她成绩一般，八中还是家里托关系花钱上的，但是人家家里有的是钱，人长得又漂亮，孟老师有时候直接喊她‘小公主’。”

“樊磊转学之后，你们班有没有其他男生因为钱小丹而被打过？”赵云飞问。

“我记得樊磊的事情发生之后，孟老师还专门开了班会，当时樊磊还在住院，他不痛不痒地批评了钱小丹几句，说以后遇到感情方面的事情要先和老师说，不能擅自处理，另外还告诫我们班男生，高中时期要以学业为重，没有绝对实力不要打漂亮女生的主意，特别是像钱小丹这样家里有钱长得又漂亮的。反正我当时听了觉得很恶心。从那以后，我们班男生见到钱小丹几乎都绕着走。”

“您和钱小丹关系如何？您认为她这个人怎么样？”宋雪问。

“我跟她没什么交情，她就是有钱任性吧，其他的我也不清楚。毕业后她在她家的酒楼办了场毕业聚会，反正我没去。虽然我高考考得不怎么样，但是高中的时候我还是很努力的，每天基本上就是学习，下课大部分时间都在拼命做题，其实就是死读书的那种。现在想想，我考不上重点大学跟学习方法也有很大关系。”

“有一个叫梅瑰的女生您有印象吗？她高中也和您一个班。”赵云飞问。

“梅瑰？”刘晓岚笑了笑，“我们都喊她‘美妖’。”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从高一下学期开始大家就这样喊了，美丽的妖精，简称美妖。大家都不喜欢她，关于她的传说挺多的。”

“一个高中女生能有什么传说？”赵云飞问。

“反正很多，有人说她家里以前很有钱，后来父亲做生意亏本，家里就欠了很多钱，为了给家里还债，她陪债主睡过觉，还有说她卖过淫、打过胎的。有一次上课，她书包里还掉出一盒避孕套。大家都不喜欢她，她成绩也不太好，孟老师也比较嫌弃她，经常说她家境普通还不知道努力学习。虽然她长得……现在想想，我觉得她其实比钱小丹长得还要漂亮，只是衣着打扮普通了点儿。不过她高考好像考得挺好的，考的是上海的一所重点大学，当时班里的同学包括孟老师都挺惊讶的，我们都认为她连普通大学都考不上。”

“您知道梅瑰后来自杀了吗？”宋雪问。

“她自杀了？”刘晓岚先是很惊讶，但是很快又平静下来，“这个我不知道，也没听以前的高中同学说过。唉，真没想到她最后还是自杀了。”

“为什么这么说，难道她以前也自杀过吗？”宋雪问。

“听说她自杀过很多次，每次都没有成功。就算我们全班人都知道她自杀死了，估计也不会太惊讶。”

“她之前为什么自杀？”赵云飞问。

“据说是由于忧郁、失恋，各种说法都有。”

“当时你们班，除了樊磊，有没有听说过哪个男生追求过钱小丹？”

“有那样的高富帅男朋友，谁还敢追她？都不敢和她说话。不过，有一个男生倒是不怕她。这个男生叫什么来着，对了，叫高凡。他还当着全班人的面骂过钱小丹，当时钱小丹都被气哭了。”

“这个高凡难道不怕钱小丹的男朋友会像殴打樊磊一样殴打他吗？”宋雪问。

“这个高凡当时被称为‘学怪’，各科成绩都排在年级前三。长得其实也算帅，但总是不修边幅，性格非常古怪，人很冷漠，从来不和别人交流，给人一种清高自傲的感觉，仿佛谁也看不起。他骂钱小丹的时候我记得应该是高一下学期开学没多久。钱小丹的男朋友忙着准备高考，估计她不想让他分心。”

“他为什么骂钱小丹？”

“钱小丹和梅瑰之前一直都有矛盾，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太清楚，那次好像闹得比较狠，梅瑰还被钱小丹打了一个耳光。当时高凡把梅瑰挡在身后，指着钱小丹，好像说她嗓门又大又难听，吵得他无法思考，之后他说的一句话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他说钱小丹‘美丽的皮囊里藏着一个丑陋的灵魂’。没想到他这句话直接把钱小丹给骂哭了。后来有人传言梅瑰是他的女朋友，‘美妖’‘学怪’正好人间一对。高中的时候大家都对男女感情比较敏感，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都会传出风言风语。不过那次事情之后确实有人看到他们两个经常晚自习下课后一起回家。但是高二下学期刚开学没多久，高凡就退学了。”

“是因为钱小丹吗？”

刘晓岚摇了摇头：“不是因为钱小丹，好像是高凡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有人说高凡是捡的，后来这家人不想养他了，让他滚，于是他一气之下就退学离开了夏阳。当时孟老师很舍不得他，还找他谈了好几次，但他最后还是走了。”

“之后你们班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没有了，我没有什么印象。后来高二、高三学习更紧，大家都在疯狂地学习，最大的事就是后来的高考了。”

离开刘晓岚家之后，赵云飞和宋雪在路灯下并排走着，默默地走了几分钟之后，宋雪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赵云飞：“我不相信那个梅瑰真像刘晓岚讲的那样不自爱。”

赵云飞点头表示赞同：“刘晓岚说梅瑰之前成绩不好，但是后来高考却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可以看出来这个女孩还是很努力也很有上进心的。如果她真的想自杀，应该在高考之前才对，但她却是在被重点大学录取之后自杀的，我觉得有点儿蹊跷。”

“飞哥，你的意思是梅瑰可能不是自杀，是他杀？”

“当年的调查结果应该没问题，但是我总觉得梅瑰的死有点儿奇怪。”

和宋雪分别之后，赵云飞漫无目的地开着车，满脑子都是那个叫梅瑰的女孩。

“云飞，你是不是为那个梅瑰感到可惜啊，我也看到了卷宗上的照片，小姑娘长得很漂亮，看起来很清纯也很安静，根本不像她那个高中同学描述的那样。”

“我和你想的一样。她的眼睛长得很像你，很漂亮。”

“你是想我了吧。这么漂亮的女孩，到底遇到了什么事，要用自杀来结束这么年轻的生命？才十八岁啊！她的父母肯定伤心死了。”

“孩子长那么大很不容易，突然就这么走了，唉。咱们当时的孩子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也不知道那个小家伙是男孩还是女孩，但是我比较希望是个男孩，长大后像你一样有男子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