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一个新历史时期的领军人物

正像西欧的但丁既是中世纪的最后一人，又是近代历史的第一人一样，大禹也是一个“一身而二任焉”的人物。他可以说是中国原始社会的最后一人，同时，他又是新的阶级社会的第一人。

禹的可贵之处在于，他在抛弃一个已经不符合时代潮流的、即将被淘汰的社会的同时，又充分地从传统社会中吸取了多少万年传承下来的丰富的养料。这样，作为一个新历史时期打头阵的领军人物，他血管里流淌着的仍然是人们所熟悉的列祖列宗的血液，音容笑貌酷似乃祖，精神气质一如圣贤，而他的所作所为，又是在悄无声息地埋葬一个旧世界，打造一个新世界。

他在传统社会中，是道德的楷模。帝舜时，就提倡“令民皆则禹”。“则禹”，就是以禹为准则，以禹为榜样，大家都学习大禹精神。

他在新生的私有制社会中，是个勇敢的先行者。他不怕别人说三道四，想方设法为启积蓄力量，铺平道路。

禹，他一生的业绩本身就为“何谓批判地继承”写下了最好的注脚。

春秋战国时期的那些文化大家是读懂了大禹的——虽然各人所取的视角并不相同，认识上也有很大的差异，但他们对大禹的赞誉可说是众口一词。

孔子是大禹精神的膜拜者，他说：“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论语·泰伯》）可以想见，孔子是带着十分激越的心情说这番话的。他赞许禹的刻苦、耐劳、大公、无私。他所说的“无间然矣”，意思是，这样的人我没有任何可挑剔的了。

而自称孔子私淑弟子的孟子不只倾倒于大禹的人格魅力，还直接为禹的传子制度申辩。他的学生万章给老师转述了这样一个信息，说不少人都以为禹传子的做法是一种“德衰”的表现，说明禹的品格不及前圣。面对世人的责难，孟子断然否定。他的意思很清楚，“义”与“不义”是相对的，在不同的历史条件下，“义”的内涵可以有不同的解读。到了私有制的存在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的情况下，像禹那样顺应潮流实施传子制度，才是“义”的表现。孟子维护了大禹的圣人形象。

墨子则俨然以禹的继承者自命：“昔之圣王禹汤文武，兼爱天下之百姓，率以尊天事鬼，其利人多，故天福之，使立为天子。”（《墨子·法仪》）他认为自己力主“兼爱”，其源盖出于“其利人多”的大禹。墨家的巨子们穿衣、吃饭、行事，全都以大禹为榜样，他们是大禹精神的最忠诚的信徒。

融合各派学说编成《吕氏春秋》的吕不韦，一般不轻易赞人，可是提及大禹时却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着重赞誉了禹的礼贤下士之风，写道：“禹一沐而三捉发，一食而三起，以礼有道之士，通乎己之不足也。通乎己之不足，则不与物争矣！”（《吕氏春秋·有始览·谨听》）禹那样看重“有道之士”，无怪乎他治水时总是有那么多人帮他了。

连历来甘心于寂寞人生的庄子也出来凑热闹，盛赞禹的品格和道德精神。他赞扬禹治理洪水的伟业，在当时极困难的条件下，大禹能通四夷、九州，把治水的范围扩展至天下，这是极不容易的事。《庄子·杂篇·天下》中记载了墨子对禹的称道：从前禹治理洪水，疏通江河，沟通四夷、九州，治理名川三百，支流三千，小河无数。而且禹亲自拿着筐子、铲子劳作，汇合天下之川，辛苦到腿上的毛都磨光了，风里来雨里去，才终于安定了天下万国。庄子对禹的总体评价是：禹是个非同寻常的“大圣”，他的作为影响了天下大势。

我们列举诸子对禹众口一词的表彰，是想破译一个千古的秘密：作为为新时代的诞生冲锋陷阵的先驱人物，禹是被后世保守派人士和激进派人士都认同的人，在他的身上，熠熠生辉的是那种胸怀天下的价值观。

禹没有因为要抛弃一个旧世界而抛弃旧世界的一切。他牢牢地把握了传统的、胸怀天下的价值精神——大公精神、无私精神、利他精神、民生精神——使他真正成为民众心目中的“大圣”。既然禹是这样一个人，人们就不会去怀疑和反对他的事业了。

大禹的这种胸怀天下的精神，一直延续到他的晚年，避免了在不少先驱人物身上存在的晚节不保现象。

十三年治水的辛劳摧残了他的健康，被阳光灼伤了的变得暗红的皮肤时常发生溃烂，他的背脊永远直不起来了，他的腿关节出了问题，走起路来永远是一瘸一瘸的，人们笑称其为“禹步”。他瘦弱，但精神还好。事关民生的九州大事，禹从来不肯搁置到第二天去办。

“五载一巡狩，禹遵之。”（《史记·封禅书》）这是禹晚年生活的写照。那时他已年过六旬，身体更加虚弱。可是，他的脑子记得很清楚，哪一年应该是他巡视九州和大祭天地的年份，他都要他的部属为他早做准备。部属感到很为难，他都病成那个样子了，还要出巡？他的回答响亮而明确：“五岁一巡狩，这是黄帝开始定下的规矩，不能因我而废了规矩。”这就是司马迁写《封禅书》时写上“禹遵之”一语的出典。

这次巡狩，禹特地带上了儿子启。在定九州、铸九鼎时，启都参与其中，并赢得了“夏启贤”的美名。这次也许是禹的最后一次巡狩了，不能没有启的参与。一切让启去张罗，禹只在一旁指点。他心中明白，经过这次巡狩的历练，启一定会成为众望所归的新一代君王。

九州山山水水，都是禹熟识的。投入九州山水的怀抱，反而使禹的精神好了许多。禹与儿子启一起，每天都要同民众会面，从闲聊中体察民情、民心、民风。启年富力强，上上下下跑个不停，一如禹当年一样活跃热情。他与民众的贴心，也一如父亲，这是让禹最为高兴的。

这次巡狩的重头戏是要进行一次封禅大典。“封”就是封土为台，祭上苍；“禅”就是辟土为场，祭地王。从三皇五帝以来，祭天的地方在泰山，这已经约定俗成，不可更改。而禅地可因情势而变。在封泰山之后，禹问启：“你看，‘禅地’之处在哪里好？”启不假思索地说：“会稽是父亲治水的最后一站，又曾是会合诸侯的处所，在会稽‘禅地’吧！”禹笑了，满意地说：“你说的正是我想的，就在会稽这块风水宝地‘禅地’吧！”

在“禹封泰山，禅会稽”过程中，启一直是打前站的。忙完了泰山之祭，启马上奔赴会稽山。等大禹一行来到会稽山时，启已经带人在会稽山山顶辟出了一块三丈见方的平坦的祭地，香烛等也一应俱全。禹缓缓地上得山来，神态自若，而体态虚弱。

禹在祭地的东首坐北面南，让启站立在自己的身边，九牧和各路诸侯就站立在他们的身后。司仪官宣布“禅地大典”开始，当司仪官要禹讲述祭词时，禹却把目光投射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启。司仪官心领神会，请启口述祭词。启也不谦让，只是在讲述过程中申明是代表父亲口述祭词的。

当禹回到会稽的住处时，他已无力坐起。他平静地口述了自己的身后事，嘱咐随员丧事一定要俭办。后世的墨子根据民间传说记下了禹的临终嘱托。禹说，他的尸体只要穿三套衣服就可以了，棺材板只要三寸厚就够了，不要建坟，埋在地下不太深的地方就可以了，农夫还可以在其上种地。请注意最后一句话：“则止矣！”什么意思呢？禹是告诉大家，丧事办完以后，你们就应该去办自己应该办的事了，一切到此为止，不要再哭哭啼啼、悲悲切切了。正像鲁迅先生日后所说：“忘记我，管自己生活。”

安徽蚌埠市怀远县境内有禹墟和禹王宫，陕西韩城市有禹门，山西河津市有禹门口，山西运城市夏县中条山麓有禹王城址，河南开封市郊有禹王台，河南禹州市城内有禹王锁蛟井，湖北武汉市龟山东端有禹功矶，湖南长沙市岳麓山巅有禹王碑，甚至远在西南的四川巴中市南江县也建有禹王宫，而河南洛阳市更有大禹开凿龙门的传说……这些遍布中国的大禹遗迹和传说，体现出大禹的丰功和人们的思念。大禹是我国最受人们崇敬的古代伟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