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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九州的划分

书名:中华文明的开端:夏作者名:李学勤 郭志坤 张德文 陈雪良本章字数:3228更新时间:2024-05-25 16:30:00

大禹成为司空、主持治水大局以后,干的最重要的事,除了治水,就是“定九州”。什么意思呢?就是要进行全国性的地理区域划分。这个划分是有一定依据的。“禹敷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尚书·禹贡》)在大禹之前,五帝也进行过地理区域划分,但主要是依据名山大岳划分的。我们常说“四岳”,尧舜时期还要定期举行“四岳会议”。所谓“四岳”,就是四座名山及其周边地区各作为一个地理单元,但地域的明确界限是不太清晰的。这次禹划定九州就大不一样了。他亲自攀山越岭,驾舟渡河,进行实地考察,范围比四座大山广了很多,然后通过对“高山”和“大川”的综合考察来划定九州的四至和疆域。这是与禹的治水经验密切相关的。从中也可以看出,通过治水,我们的民族在进行区域划分时除了依据举目即见的高山,也把大河纳入视野,这是一个了不起的进步。在州与州的交界线上,先民还“随山刊木”——就是在分界线所在地区的树木上刻上特殊的记号。

关于禹“定九州”的地望,《尚书》和《史记》都说得有点儿玄乎,倒是战国时期的大思想家吕不韦说得清楚明白。“何谓九州?河、汉之间为豫州,周也。两河之间为冀州,晋也。河、济之间为兖州,卫也。东方为青州,齐也。泗上为徐州,鲁也。东南为扬州,越也。南方为荆州,楚也。西方为雍州,秦也。北方为幽州,燕也。”(《吕氏春秋·有始览》)他把大禹划定的九州与战国时代的列国疆界联系起来讲解,比对起来,吕不韦的说法与《尚书》《史记》的说法略有差异,比如把梁州和雍州归并在一起,称西方,认为那是秦地,另外又新添了一个位于北方的幽州——有变化,也更现实和清楚了。这样看来,禹“定九州”的确是针对当时所谓的“天下”的。

禹划定九州的依据除了众所周知的自然地理因素外,更为重要的依据是当时天下多个文化区系的基本形成。考古学家苏秉琦先生以为,新石器时代在中国的广大领域内已经形成了六大文化区系,那就是:以燕山南北长城地带为重心的北方文化区,以山东为中心的东方文化区,以关中、豫西、晋南为中心的中原文化区,以环太湖为中心的东南文化区,以环洞庭湖与四川盆地为中心的西南文化区,以鄱阳湖—珠江三角洲为中轴的南方文化区。苏秉琦强调:“中原影响各地,各地也影响中原。”李学勤先生在此基础上又增加了西北文化区,合称七大文化区。这些文化区大致上是与禹划分的“九州”相对应的。或者说,当时大体上已形成的六大或七大文化区,正是大禹划分九州行政区的大体依据。可以想见,通过禹对九州的划定,必能更好地促进各大文化区特色的显现和交融的加速。

禹是一个办事特别认真的人,他认为“定九州”是件特别重要的事,必须亲自带领僚属去干。划定州界的工作是从冀州开始的,那是五帝中的尧、舜二帝的政治中心地带,也是自己生身的那个华夏族的生存故土。他这样做,一是为了表示对尧、舜二帝的尊崇,二是为了弘扬以华夏文化为主体的中原文化。他要通过划定冀州拿出个标本来,嗣后的区域划分都得按这样一种模式来办。事实上也是如此,后面其他州的划定取的都是“冀州模式”。

禹为何要花那么大的劲划定九州呢?《左传·襄公四年》曰:“芒芒禹迹,画为九州,经启九道。”西晋人杜预又注曰“启开九州之道”,在此多少做些回答。

一是为了明确“芒芒禹迹”,也就是要证明十三年治水的业绩。当是时,普天下的民众都在说大禹治水如何了得,都在说禹的功绩是谁都比不上的,可是事实呢?他要用事实来加以证明,一边巡视一边划定州界的过程,也可以说是向世人证明治水业绩的过程。

应该说,记录在《尚书·禹贡》中的证明材料还是十分丰富、具体、生动而有说服力的,比如在介绍兖州时说道:济水与黄河之间的一大块土地称为兖州。此时,黄河下游的九条河道已经疏浚,畅通无阻,用以蓄水的“雷夏泽”已经建成,并且已经开始发挥作用。大洪水时期有大批民众到丘陵高地上去避灾,现在已经扶老携幼地回到平原上居住了。在那里,野草生长得特别茂盛,树木的枝干特别修长。人们在宅前栽种桑树,开始养蚕织布了。这是一幅农家和乐的全景图,也可以理解为对治水成就的歌功颂德图。听到这样的描述,还有谁会怀疑大禹治水的成果呢?

二是为了利于“经启九道”。治水的成功不是整个事业的终结,而是新的事业的开始。可以说,禹在划定和巡视九州的过程中,也时不时地寻找着存在的问题,以求及时加以解决。即使一时还找不到解决问题的良方,大禹也要把问题提出来,让后人适时地加以解决。

其实,好多事情都不是十三年就能解决的。大洪水带给人们的灾难是极为重大的,甚至是毁灭性的,非要经过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治理才能得以恢复,在这一点上,大禹表现得既自信又清醒。在讲到冀州的状况时,大禹既指明壶口工程已经启动,梁山和岐山已经开凿,又强调这两大工程都还没有完工,需要长期的坚持。在讲到扬州和荆州的状况时,大禹指明这两州都存在着大量的“涂泥”,也就是滩涂地带的低湿地。这些低湿地如果不去利用,可能成为滋生病害的基地,如果好好利用,将可以增加大量的可耕土地。在讲到冀州、青州的状况时,大禹都提到了“厥土惟白壤”的问题。中原和山东半岛一带的土壤应该是黄土或黑土才对,怎么变成“白壤”了呢?原来这是大洪水过后的必然现象。因为大洪水把海水中的大量盐分带到了陆地上,大洪水退去后,就在土壤的表层留下了白色的盐分。要清除已经渗入土地内部的盐分,可能比治理洪水更困难。要大禹马上解决这个问题当然是不现实的,但话说回来,大禹敢于直面这个现实,就是极为了不起的。

就说“壶口工程”,当年已经启动了(《史记·夏本纪》“既载壶口”),但是他没有说已经完成,完成壶口工程那是千百年后子孙的事。大禹把这个问题提出来,可以看成是对后人的深情嘱托。约两千年后,雄才大略的汉武帝亲自指挥群臣去堵塞瓠子的决水,从这个意义上讲,汉武帝也是“大禹治水”遗嘱的一位杰出执行人吧!

三是为了有效“监治天下”。这是“定九州”的根本目标。黄帝时代是天下万“国”,黄帝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但那么多的“国”,怎么管也管不了。后来黄帝为了强化天下的一统性,“置左右大监,监于万国”,结果收效甚微。天高皇帝远,你怎么管也管不了他。到了尧、舜时代,好了一些,设立了“四岳”,由他们代表天子管理四方。但是,由于这种管理缺乏经济上的联络和政治上的依托和认同,还是形同虚设。

而禹设立的九州制度就很不同了。它把天下紧紧地连结在一起,使之成为一个利益攸关、步调一致的经济、政治、文化共同体。

九州制度不是一种单纯的行政区划,它首先是一种政治制度。它宣告了“九州攸同”的政治原则,也就是九州域内的所有人,不管来自哪个氏族、部族、民族,不管来自东方、西方、南方、北方,都得“攸同”于“九州”。一个人首先是个“九州人”,然后才是冀州人、青州人、扬州人……这个观念是禹首创的。正是从这一观念出发,防风氏不把“九州”的“天下共主”当回事,该杀,该戮!为了防止类似的事件发生,禹建立九州后,还建立了严密的州牧制度。这样就不再是天高皇帝远了。州牧就是天子的代表,你听天子的就得听州牧的。

九州制度也是一种经济制度。各地的气候条件不同,自然地理环境也不同,矿物资源条件也不同,这样发展经济的状况也会不同。这种不同要受到中央政权的督察,看是不是充分利用了本州的有利因素,回避了不利因素,同时也要看与中央的整体规划有无抵触。因此,这种经济制度又是一种民生制度。禹以重视“厚生”著称,哪个州忽视民生,他是决不答应的。禹是把“九州攸同”与“四奥既居”连起来用的。他告诉天下的各氏族,如果你真心赞同九州和睦相处,那你首先要让天下四方的百姓安居乐业,有吃有穿。这就是民生。

九州制度更是一种贡赋制度。“自虞、夏时,贡赋备矣!”(《史记·夏本纪》)贡赋制度是禹的一大发明。在他之前,“贡献”是献给上帝和鬼神的,祭祀时放在供桌上的那些吃的用的,就是“贡献”。禹是把贡赋制度大大世俗化了。你不是承认天下一统吗?你不是对天下共主怀有敬畏之心吗?那好,就请你献上你的贡赋来。下面,我们就来讨论大禹创立的贡赋制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