鲧的个性及悲剧结局
书名:中华文明的开端:夏作者名:李学勤 郭志坤 张德文 陈雪良本章字数:2335更新时间:2024-05-25 16:29:57
鲧是一个有着独特个性的人。
鲧的所谓的“独特个性”表现在:他不仅有自己的独立主见,还喜欢自作主张,有时不免过分张扬、追逐功利。鲧既有可贵的创新精神,在为人处事上又显得有些张狂。鲧办事果敢,特立独行,在处理人际关系时却失之简单,与人沟通不足。鲧从不唯上,也不盲从权威,而且口无遮拦,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样就少不得会得罪上上下下的人,尤其会引起最高权威者的不满。
个性决定命运。此乃真理。
鲧那独特的个性,决定了他的悲剧结局。与鲧性格相近、命运相似的屈原做了这样的总结:“鲧婞直以亡身兮!”(《离骚》)“婞直”,就是倔强、刚正、直率,这就是鲧性格的本质特点。后人释“婞”:“很也。”也就是不听话。当时已处于原始社会向阶级社会的转型期,作为天下共主的尧、舜二帝已有着绝对的权威,岂能容得下一个水官那样“不听话”?
像鲧这样个性的人,在那样的社会环境下“婞直以亡身”似乎是必然的。
鲧“婞直”的个性,首先在评价和对待共工的态度上十分充分地表现了出来。鲧是颛顼族的传人,而共工曾经是颛顼的竞争对手,后来由于玩忽职守造成洪水泛滥而被革了职,最后被流放到北方去了。对共工这样的下场,站在自家族群的立场上,鲧理应是拍手称快的,可是鲧这个人就是与常人不一样,他“称遂共工之过”(《国语·周语下》),“称遂”就是承袭的意思。你看,鲧不仅不去趁人之危大骂共工以图痛快,以求媚俗,相反,还承续共工的做法。在他看来,共工主持中原地区治水的几十年卓有成效,他的方法是可行的。他这种把共工当榜样的做法必然让很多人不舒服。
其次,鲧“婞直”的个性在面对自己职位的不公时也充分地表现了出来。他直白地说:“得天之道者为帝,得地之道者为三公,今我得地之道,而不以我为三公。”(《吕氏春秋·行论》)这话他也是在公开场合当着尧的面说的,其意思是说,我就算不能当天下共主的“帝”,也该是一个仅次于“帝”的三公吧,怎么把我放在一般部族首领的行列中呢?他这样在尧帝面前大呼小叫地要权,要地位,当然引起了尧的极大反感。尧不客气地把他批评了一顿,并且加以一个极大的罪名:“欲以为乱。”这让火爆性子的鲧更是按捺不住,他要尧帝说清楚:“我认为你这个当天下共主的人办事不公,我怎么就谋反作乱了呢?”尧帝气呼呼地作答:“你这也不满,那也不满,不是想谋反作乱是什么呢?”鲧一气之下离开了王城。
后来尧跟鲧打招呼,要他来王城谈谈,消除误解。这原本是让双方都有台阶下的一个极好机会,可是,“婞直”的鲧一点儿也不领情,就是“召之不来,仿佯于野以患帝”(《吕氏春秋·行论》)。尧召他,他不来,成天在尧直接管理不到的地方游荡,这实际上是一种示威,好像是在说:“我就不来,看你把我怎么样。”尧帝知道鲧有能力,也有治水的实绩,而且还有颛顼传承下来的氏族势力,因此,还是想安抚他,几次要他回王城面谈。可是,鲧还是不领情,就是“召之不来”,像一匹行空的天马一样毫不受束缚地独来独往。
鲧与尧最大的冲突发生在传位给谁的问题上。一听说尧真的要把帝位通过禅让传给舜,鲧马上火冒三丈。尧帝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召他进王城面谈吗?他就是召之不来,就是不理不睬。可是,禅让事关重大,他却不召自来了。他见到尧帝的第一句话就是:“不祥哉!孰以天下而传之于匹夫乎?”(《韩非子·外储说右上》)鲧的口气很大,而且是先下结论,再讲事实。他认为尧传位给舜,是不吉祥的,会给国家造成极大的不幸。为什么呢?鲧拿出的事实是:因为舜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匹夫”。当时已处于原始社会走向阶级社会的转折期,不只贫富分化明显,贵贱分化也相当清晰。如果穷根究底的话,据说舜可以与颛顼搭上点儿关系,但是从他往上推七代都是“微为庶人”。他的父亲是个盲人,亲生母亲早已亡故,继母是个连基本礼仪都不懂得的女人。在鲧这种从贵族家庭中走出来的人看来,如此“匹夫”能担当起天下共主的重任吗?他以为是绝对不可能的。同时,此前尧早已将两个女儿嫁给了舜,让舜继承帝位不等于传位给女婿了吗?这不是对禅让制度的极大亵渎吗?鲧大声抗争,他以为是在保卫传统的禅让制度。
鲧的这些举动,引起了尧的极大不满。这下子,尧对鲧彻底失望了。这是一次极为无趣的见面,甚至可以说是一次绝情的会见。《韩非子·外储说右上》只写了“尧不听”三字,可能的情况是,尧根本没有理睬鲧的责难,悻悻然离开了现场。也有一种可能,尧早已对鲧失望了,“召之不来”,那也实在没办法,这次他自己送上门来了,这不等于是自投罗网吗?于是,尧下决心当场把他抓了起来。
可是,鲧在当时是很有身份的人。一个治水大员,总不能因与尧一语不合就被抓起来吧?对外,尧总得有个说法。尧苦苦思索了好长一段时间,有了,就给他套上最简洁也最厉害的四个字:“绩用弗成。”(《尚书·尧典》)什么意思?就是说,鲧治水都治了九年了,可是成绩呢?你拿不出。拿不出成绩就是渎职,就得把你抓起来,就得治你的罪。有人说这是尧帝硬生生强加在鲧头上的罪名,其实鲧治水是有功劳的,禹是在鲧的基础上再往前走,最后才取得了成功。鲧的被抓,有人称之为“功败垂成”;尧的官方说法是“绩用弗成”。你把治水这件大事搞砸了,所以要抓你。这样名正言顺,谁都反对不了。
鲧被抓起来以后,尧的处理还是相当宽大的:把他发配到东方的羽山去。东方是夷人的根据地,尧要鲧以先进的华夏族的身份去影响夷人,提高夷人的文化素养,“以变东夷”(《史记·五帝本纪》)。怎样“变”?作为天下共主的尧帝当然不会希望东夷部落往落后方向“变”,毫无疑问是希望通过鲧及其部族来使他们朝更进步的方向“变”。可见,尧对鲧的能力还是肯定的。只是不知鲧在民族融合方面是否做了该做的事,史无明文,就不好妄断了。众所周知的是,这个早中期的治水英雄,后来不明不白地死在羽山了。这不能不说是个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