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1)
书名:庄子作者名:(战国)庄周本章字数:2293更新时间:2024-05-27 17:34:21
【原文】
天地虽大,其化均也;万物虽多,其治一也;人卒虽众,其主君也。君原于德而成于天,故曰:玄古之君天下,无为也,天德而已矣。以道观言而天下之君正,以道观分而君臣之义明,以道观能而天下之官治,以道泛观而万物之应备。故通于天地者,德也;行于万物者,道也;上治人者,事也;能有所艺者,技也。技兼于事,事兼于义,义兼于德,德兼于道,道兼于天。故曰:古之畜天下者,无欲而天下足,无为而万物化,渊静而百姓定。《记》曰:“通于一而万事毕,无心得而鬼神服。”
【译文】
天地虽然大,它们育化万物却是均匀的;万物虽然繁多,它们各得其所却是一致的;百姓虽然众多,他们却要求国君来主宰。君王以德为本而达于自然,所以说:远古的君王治理天下,无为而治之,只是顺应自然而已。用道观察称谓,天下之君王的名位都得当;用道观察职分,君臣之义明确;用道观察才能,天下官吏都尽职;用道广泛观察万物,万物的需求无不齐备。所以,通达于天地的是德,作用于万物的是道,君主治理百姓,凭借的是礼乐政刑之事;人们有所专长,凭借的是技巧。技艺归属于政事,政事归属于义,义归属于德,德归属于道,道归属于天。所以说:古时候养育百姓,君王无贪欲而天下富足,无为而万物自化,清静而百姓自定。《记》书说:“贯通于道而万事可成,心中空无一物而鬼神敬服。”
【原文】
夫子曰:“夫道,覆载万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无为为之之谓天,无为言之之谓德,爱人利物之谓仁,不同同之之谓大,行不崖异之谓宽,有万不同之谓富。故执德之谓纪,德成之谓立,循于道之谓备,不以物挫志之谓完。君子明于此十者,则韬乎其事心之大也,沛乎其为万物逝也。若然者,藏金于山,藏珠于渊;不利货财,不近贵富;不乐寿,不哀夭;不荣通,不丑穷;不拘一世之利以为己私分,不以王天下为己处显。显则明,万物一府,死生同状。”
【译文】
先生说:“道是覆载万物的,真是广阔盛大啊!君子不可以不彻底抛弃个人的心智。以无为的态度去处世就是天道,无所教化就是顺应天性,爱人利物就是仁,混同不同的事物就是大,行为不表现出奇异就是宽,包容万物就是富。所以掌握德行就是把握了万物的纲纪,完成德行就是功业的确立,遵循道就是完备,不被外物挫伤心志就是德行完美。君子通晓这十项,就能包容万物心胸广阔,德泽充盈为万物所归。如果是这样,就能任凭金藏于山,珠藏于渊;不谋财货,不近富贵;不因长寿而高兴,不因短命而悲伤;不以通达为荣,不以穷困为耻;不取全天下的利益据为己有,不以身居王位而彰显自己。显耀了就要彰明,万物一体,死生同状。”
【原文】
夫子曰:“夫道,渊乎其居也,漻乎其清也。金石不得无以鸣,故金石有声,不考不鸣。万物孰能定之!夫王德之人,素逝而耻通于事,立之本原而知通于神,故其德广。其心之出,有物采之。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存形穷生,立德明道,非王德者邪!荡荡乎!忽然出,勃然动,而万物从之乎!此谓王德之人。视乎冥冥,听乎无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无声之中,独闻和焉。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神之又神而能精焉。故其与万物接也,至无而供其求,时骋而要其宿,大小、长短、修远。”
【译文】
先生说:“道幽深静寂像深潭,清澈澄明像泉水。钟磬如不得道,便无从鸣响。所以钟磬虽然有声,不敲则不鸣。万物都是如此,谁能测定它呢!盛德之人,以通晓俗事为耻辱,立足于天道这一根本,智慧通于神明,所以,他的德行广远,他心志的显露,是出于对外物的感应。因而形体非道不生,生命非道不明。任形体以尽其生命,立德明道,难道不是盛德吗?辽阔啊!忽然出现,勃然而动,万物依从!这就是盛德之人。道视于幽深,听于无声。幽深之中,独见万象;无声之中,独闻和音。深而又深却能支配万物,神秘莫测却能显示它的精妙。所以,道与万物相联系,虽然虚无至极却能满足万物的需求,驰骋不已却能成为万物的归宿,无论大小、长短、深远。”
【原文】
黄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还归,遗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离朱索之而不得,使喫诟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黄帝曰:“异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
【译文】
黄帝游于赤水北面,登上昆仑山向南望。返回时遗失了玄珠。让智去找没有找到,让离朱去找也没有找到,让喫诟去找还是没有找到。于是派象罔去找,结果象罔找到了。黄帝说:“奇怪啊,象罔怎么可以找到呢?”
【原文】
尧之师曰许由,许由之师曰啮缺,啮缺之师曰王倪,王倪之师曰被衣。
尧问于许由曰:“啮缺可以配天乎?吾藉王倪以要之。”
许由曰:“殆哉圾乎天下!啮缺之为人也,聪明睿知,给数以敏,其性过人,而又乃以人受天。彼审乎禁过,而不知过之所由生。与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无天,方且本身而异形,方且尊知而火驰,方且为绪使,方且为物絯,方且四顾而物应,方且应众宜,方且与物化而未始有恒。夫何足以配天乎?虽然,有族有祖,可以为众父,而不可以为众父父。治乱之率也,北面之祸也,南面之贼也。”
【译文】
尧的老师是许由,许由的老师是啮缺,啮缺的老师是王倪,王倪的老师是被衣。尧问许由说:“啮缺可以当天子吗?我借助王倪去邀请他。”许由说:“天下危险了!啮缺的为人,聪明睿智,机警敏捷,天性过人,而又把人的才智作用于天。他善于制止过错,却不知道过错产生的原因。能让他当天子吗?他将会依恃人的才智而无视天道,以自身为本而不与万物同形,崇尚智巧而急功近利,将会为琐事所牵制,为外物所束缚,将会顾盼四方而使万物顺应他自己,事事求合宜,将会与物俱化而失去自然本性。他怎么能够当天子呢?尽管如此,但他与得道认同为一族类、同一始祖,他可以做臣子,但不可以当天子。治是产生乱的原因,不仅害臣属和百姓,也将害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