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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旺达:兄弟民族的冤冤相报(二)

卢旺达:兄弟民族的冤冤相报(二)

书名:穿越非洲两百年作者名:郭建龙本章字数:4185更新时间:2024-05-25 16:37:16

在卢旺达的北部城市鲁亨盖里以西,有一个著名的火山群,主峰卡里辛比达到了4500米。即便是夏天,山顶上都常常有积雪。火山之下是茂密的热带丛林,这里是著名的山地大猩猩的栖息地。游击队躲在这里,法国人无法进入进行清缴,才让他们得以保存了实力。

图西族游击队RPF的出现,让“胡图力量”等组织更加大肆宣传图西人的威胁。也就在这时,他们开始准备对国内的图西人采取暴力。

图西族游击队总是时断时续地进攻胡图政权。国内的民主进程又迫使总统做出更多的让步。国内的民主反对派又和图西族游击队取得联系,试图建立更广泛的联合政府。国际社会也给哈比亚利马纳施加压力,使得总统与反对武装必须做出妥协。

1993年,各方终于在坦桑尼亚城市阿鲁沙签订了《阿鲁沙和平协议》。即便总统哈比亚利马纳并没有准备履行这个协议,但他仍然被极端胡图人视为种族的背叛者。

与此同时,邻国布隆迪的第一任胡图族总统被杀,导致了大规模的种族冲突,更让“胡图力量”认为是时候行动了。

1993年,屠杀图西人已经成了一种阳谋。几乎每一个人都预料到这样的屠杀将会发生。“胡图力量”公开呼吁杀人,胡图人开始有计划地下发砍刀,并统计生活在周围的图西人人数。

基于《阿鲁沙和平协议》,联合国决定在卢旺达驻扎一支维和部队。但这时,索马里维和事件的恶果出现了,美国人刚刚经历过摩加迪沙惨案,对派兵不感兴趣。其他国家也认为卢旺达是个没有什么利益可图的小国,不愿意出兵。

更麻烦的是法国人对联合国事务的干扰。即便到了今天,卢旺达虽然是法语国家,但几乎所有的民众都对法国人充满了愤恨。在首都基加利,一位商店店主告诉我:“法国人是非洲最大的敌人,凡是他们参与的事情,都不会有和平。”

卢旺达人之所以如此怨恨法国,就源于在法国大屠杀中参与的罪恶。除了出兵帮助胡图政权镇压图西人之外,作为常任理事国的法国还在联合国负责说服其他国家不要出兵。它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想让其他国家插手自己的势力范围。

当时的联合国秘书长、埃及人加利同样不想管卢旺达的事,他也是胡图人的支持者,甚至在做埃及副外长时,曾经与卢旺达现政府存在利益关系。一般情况下,联合国秘书长可以任两届,而加利是罕见的只任了一届的秘书长,也是唯一一个被安理会否决连任两届的秘书长。

联合国经过东拼西凑,最终派来了一支1000多人且毫无战斗力的部队。他们主要由比利时人和孟加拉人组成,领头人是加拿大人罗密欧·安东尼厄斯·达莱尔。

即便这样,这支部队也数次受到警告。达莱尔更是直接警告联合国,屠杀已经迫在眉睫。他不断地请求增兵以维持秩序,但他的要求被忽视了,没有更多的士兵被派来。

就在联合国部队一筹莫展之际,情况却突然间恶化:1994年4月6日,在坦桑尼亚参加完会议后,卢旺达总统哈比亚利马纳和布隆迪总统恩塔里·亚米拉乘坐同一架飞机,同机上还有卢旺达的7名政府高官。飞机在回到卢旺达上空时,突然一枚导弹从机场军营附近的一个山头上发射出来,将飞机击落,机上人员全部死亡。

这件事造成了布隆迪冲突再起,而更重要的则是这成了卢旺达大屠杀的信号。

这枚导弹是谁发射的,至今仍然没有定论。事后看,可能是对于哈比亚利马纳缓和政策不满的极端胡图组织。但在事件刚发生时,不管是胡图人,还是法国人,都异口同声地宣称是北部的图西族游击队干的。

从这一天开始,卢旺达被淹没在了血泊中。几乎所有的胡图人都成了谋杀图西人的罪犯或者帮凶。他们手持砍刀,有计划地将所有遇到的图西人全部杀害,试图将这个兄弟民族从地球上抹去。

除了杀害图西人,他们还杀害温和的胡图人。当时国家的总理是一位胡图族女性,当她试图恢复国家秩序时,也一并遭到杀害。联合国部队派了10名比利时士兵去保护她,这10名士兵也遭到杀害。

更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就在图西人最需要保护的时候,联合国却突然决定撤兵。这主要是因为比利时士兵的死亡,让比利时政府决定撤兵了。随着比利时的撤兵,联合国认定无法完成维和任务,决定将维和部队全部撤出。

达莱尔徒劳地想留住自己的部队。但联合国在法国和秘书长的影响下,几乎没有人相信这场大屠杀的发生。于是在最被需要的时候,联合国维和部队走了。

世界只是装作不相信罢了。实际上,所有的人都知道发生了大屠杀。最先知道的是法国,就在屠杀之初,法国人立刻派部队空降卢旺达,将法国侨民撤走。与法国人一块儿撤走的还有不少胡图极端分子,他们跑到法国后继续充当座上宾。

西方使馆的工作人员和其他西方人撤离后,大批依托于西方人的图西人都遭到杀害。在法国使馆里也有几名图西族工作人员,他们恳求法国兵将他们带走,但还是被法国人扔下,全部遭到杀害。

在卢旺达首都基加利,有一个著名的饭店叫千山饭店。到达基加利后,我的同伴一定要去拜访这家饭店。美国曾经拍过一部电影叫《卢旺达饭店》,原型就是这里。

在屠杀发生时,千山饭店经理保罗·路斯沙巴吉那一共保护了1268名避难者,让他们活了下来。他是一位娶了图西女人的胡图男人。

这家饭店极其豪华,有一个庞大的院子,喷水池、高档餐厅应有尽有,是外国人最喜欢的地方。屠杀发生时,由于外国人大都在这儿居住,联合国军也驻扎了士兵,许多图西人跑到这里来避难。

但不久,外国人就全撤离了。各国大使馆在撤侨时规定,不允许带走一个图西人。到这时,饭店里剩下的就只是灾民和维和士兵了。

接着,维和士兵也在联合国的命令下撤走了。卢旺达其他地方也有这样的灾民聚集点,它们大都在军营或者教堂里。但随着维和士兵和外国人的撤走,胡图人立刻进入聚居点,将避难者屠杀干净。那么,千山饭店的避难者如何避免了死亡的命运呢?

路斯沙巴吉那通过贿赂,以及与杀人者的私人关系,加上不断地隐匿避难者,一天一天拖延,直到北方的军队打过来,才让避难者找到机会逃走。

虽然救出了妻子和孩子,但路斯沙巴吉那的岳父一家却惨遭屠戮。妻子的父母、兄弟、外甥、外甥女都遭到了杀害。他的岳父甚至要付钱让杀人者快点把他杀死。如果不付钱,杀人者就先砍掉一只手,然后离开。等受害者受够了罪,再来砍另一只手。如此往复,直到受害者最终死亡。

在联合国部队中,只有负责人达莱尔不死心,他继续呼吁联合国进行干预。经过他的无数次争取,联合国终于再次决定派兵。但讽刺的是,联合国却发现,虽然通过了派兵决议,却没有国家愿意出兵。决议以无法执行而告终。

图西人受难的日子持续了一百天,才由于北方游击队打过来而告终。

胡图人屠杀图西人时,他们已经无力抵抗北方游击队的进攻。指挥北方游击队的就是后来的卢旺达总统保罗·卡加梅。

卡加梅所面临的国际压力极其复杂。一方面,“胡图力量”还在南方屠杀图西人,他不得不尽快进军,避免图西人被杀绝;另一方面,国际社会不仅不指责杀人犯,以法国为首的集团反而想尽一切办法保护杀人犯,指责是卡加梅的进攻造成了局势的混乱,辩称卢旺达没有大屠杀,只有战争。

当卡加梅的进攻已经注定胡图人的倒台时,“胡图力量”的主将们纷纷开始了逃亡之旅。与他们一起逃亡的还有胡图族的平民们。此刻的他们手上都沾上了鲜血,害怕图西武装回来后报复。他们将家中的东西席卷一空,开始了逃亡生涯。

在卢旺达与刚果(金)交界的基伍湖北岸,有一座美丽的城市叫吉塞尼。在非洲,虽然有无数体量巨大的湖泊,但最漂亮的湖非基伍湖莫属。这个湖的面积不大,只有2700平方千米,与中国第三大湖洞庭湖相当。但由于它是一个高原断陷湖,比其他的湖水更清澈,也更深。在阳光的照射下,它如同一块巨大的蓝宝石。

在基伍湖湖边,有非洲最好的湖岸沙滩。从沙滩向东走,就是现在的刚果(金)的土地。虽然现在看上去如此安静,但在二十多年前,这里却是兵荒马乱之地。胡图人主要就是通过这个地点逃往不远处的扎伊尔。

屠杀开始两个多月后,法国人终于行动了。他们以“人道主义”为借口,向卢旺达出兵。此刻,联合国正愁没有国家愿意出兵,便做了个顺水人情,给法国军队披上了联合国的外衣。但法国出兵,却是去解救胡图族的杀人犯。

这次出兵将法国钉在了非洲的耻辱柱上,也让卢旺达人一提到法国,就切齿不已。法国人的军队从扎伊尔进入卢旺达,一路上,胡图人的逃难者跟随着法国人,挥舞着大小砍刀。在法国军队经过的路上,到处堆满了图西人的尸体。

法国人的到来只是延迟了卡加梅的进攻,却无法阻挡胡图人的失败。屠杀开始一百天后,1994年7月18日,图西人武装占领了卢旺达全境。此时已经有70以上的图西人被杀死,数量据估计在80万以上。

这次事件中联合国表现迟缓消极。当所有人都期盼联合国出面时,它却毫无作为,甚至撤走了维和部队。当已经不再需要联合国时,它却派来了法国人帮助杀人者。

联合国秘书长加利因为自身的无能,再加上与美国关系闹僵,导致无法连任第二届。作出帮助杀人犯决策的法国总统密特朗在1995年下台,但作为欧洲国家领导人,却没有人能够审判他的罪行,他于1996年死于癌症。

2018年,卢旺达总统卡加梅谈到国际法庭时,仍然耿耿于怀地说:“国际法庭从来就没有公平,因为它只审判小国弱国的人,对于欧洲的罪犯它永远是无视的。”

卡加梅取得政权后,宣布加入英联邦,向英国靠拢,坚决与法国人划清界限。当然,他还要对屠杀者进行报复,这个报复没有落在参与了屠杀的普通胡图人头上,而是落在了邻国扎伊尔的头上。

在布隆迪,各种过渡政府如同走马灯般轮替,却都无力恢复国家秩序。这时,又是布约亚出手了,他再次通过政变上了台。

由于他是图西人,刚发动政变时,世界感到一阵震惊,害怕布隆迪会再次陷入大屠杀。但随后他们的心放了下来。布约亚第二次执政持续了七年,直到再次恢复了秩序与和平,才毫不犹豫地辞去了总统职位。

布约亚选择了一位胡图人副总统共同执政,并恢复了民选政治,促成了民族团结。他辞职两年后,一位父亲是胡图人、母亲是图西人的政治家当选了总统,布隆迪的政治和解进程持续了下去。

但如果认为,布隆迪国内已经走向了稳定,那么这种乐观也许太早。2014年我经过布隆迪时,看到的仍然是一片萧条景象。虽然布隆迪采用了民主政治的形式,但人们对于政府和军队的不信任仍然很强。社会秩序也很糟糕,抢劫时有发生。

到了2016年,布隆迪的局势再次恶化。这一次,是因为2005年选出的总统皮埃尔·恩库伦齐扎不肯下台,寻求第三任期导致的。局势骚动让数十万人逃离,数百人被杀。恩库伦齐扎在争议选举中连任。从表面上看,布隆迪已经从种族冲突变成了争取民主的斗争,但无法判断这种转化是长期的还是暂时的。20世纪90年代的大屠杀已经让布隆迪警醒,这也许只是一次长暂停,某一天当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时,还会以暴力的形式再次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