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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在明城墙上与西安对话(4)

九、在明城墙上与西安对话(4)

书名:寻找中国之美:少年西安行作者名:傅国涌本章字数:2865更新时间:2024-06-04 11:37:39

我庆幸这座城在中国的西部,在苍茫的关中平原上,其实只能在中国西部的关中平原上才会有这样的城,我忍不住就唱起关于这个地方的一段民谣:

八百里秦川黄土飞扬,三千万人民吼叫秦腔,

调一碗黏面喜气洋洋,没有辣子嘟嘟囔囔。

有没有发现,他引用的民谣,你们刚到西安的时候就已经听过。只是略有一点出入,是吧?

作者说:“这样的民谣,描绘的或许缺乏现代气息,但落后并不等于愚昧,它所透发的一种气势,没有矫情和虚浮,是冷的幽默。”民谣中的黄土、秦腔、黏面、辣子……也许只能代表西安日常生活中的一面,与那个埋在历史深处的古都还有很大的距离。继续往下读:

当世界上的新型城市愈来愈变成一堆水泥,我该怎样来叙述西安这座城呢?是的,没必要夸耀曾经是十三个王朝国都的历史,也不自得八水环绕的地理风水,承认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已不在这里,对于煊赫的汉唐,它只能称为“废都”。但可爱的是,时至今日,气派不倒的,风范依存的,在全世界的范围内最具古城魅力的,也只有西安了。它的城墙赫然完整,独身站定在护城河上的调板桥上,仰观那城楼、角楼、女墙垛口,再怯弱的人也要豪情长啸了。

抬头看一下,你们看见女墙了吗?女墙就是女儿墙,还有那些垛口,以及角楼、城楼……此刻全在我们眼前,这都是西安独一无二的,放在整个世界范围内都是了不起的。但是相比昔日煊赫的汉唐盛世,今天的西安只能被称为什么?贾平凹给了西安一个极好的词——“废都”。这或许是今天你们收获的最重要的一个词,我们是在废都的老城墙上与废都对话。这个被废弃的古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仍然保留着汉唐的一些雄风,但它已不再是汉唐的皇城,它只是一座废都。

说到明代留下的老城墙,我们再看一下陈忠实的文章,他是长篇小说《白鹿原》的作者,生前住在西安,对城墙当然很熟悉。你们来读他的《俏了西安》最后几段:

西安保存下来全国唯一一圈完整的古城墙不仅对西安,对于这个泱泱大国的古代文明,正好留下一个完整的标志,一道不可复原复制的古代城池的标本,弥足珍贵……

又是前些年,我在一家报纸上看到一篇嘲讽西安人的文章,说西安人思想保守观念落后的象征便是这城墙,城墙是一个封闭的思想象征。我在此便先抬杠,秦岭山区和边疆草原没有任何墙作为封闭的障碍,事实是那里至今仍然是扶贫脱贫的最落后的地区。那里到处都是弯曲的小路,而人们的思维却看不到多维和多向。

在开放的中国和中国的西安,一座明代的古城墙怎么能封闭西安人的思维和西安人的观念?现代高科技现代网络信息现代新的知识,难道依靠马车和云梯翻越城墙闯入城门洞吗?

这几段正好与明城墙有关,并由此引发了一些思考。有人指出城墙是封闭的思想象征,是对西安人的限制。陈忠实的回答不知是否合乎你们的心意?另一位西安本地作家冯积岐写过一篇《解读西安》,他认为“古都意识和帝王意识至今浸淫在西安文化的皱褶之中”,他说:

西安的街道以钟楼为点,四散而开;从火车站到大雁塔,从三桥到灞桥,可以说,每条路都是端直的路;从城内到郊外,道路的布局大都是井字形;道路和建筑物的格局可以说是封建古都的沿袭和衍变,是帝王形式的修正和改良,缺少彻底革命的意味。这些古都意识和帝王意识至今浸淫在西安文化的皱褶之中,居住在西安人的头脑里。

我们再回到前面贾平凹的《西安这座城》,他说:“整个西安城,充溢着中国历史的古意,表现的是一种东方的神秘,囫囵囵是一个旧的文物,又鲜活活是一个新的象征。”他数次搬家,却总是乐意在靠近城墙的地方住。城墙下的西安,是与旧长安连接在一起的,哪怕是建筑工地的土坑里捡上一堆碎瓷残片,也可能是“垃圾文物”,可以耗费精力,去分辨到底是汉还是唐留下的碎片,“一切都在与历史对话”,这个西安和那个长安,在空间中可以与时间再次相遇。

你们接着读最后一段:

所以,在我的居室里接待了全中国各地来的客人乃至海外的朋友,我送他们的常常是汉瓦当的一个拓片,秦砖自刻的一方砚台,或是陪他们听一段已无弦索的古琴的无声的韶音。我说,你信步在城里走走吧,钟楼已没钟,晨时你能听见的是天音;鼓楼已没鼓,暮时你能听见的是地声。再倘若你是搞政治的,你往城东去看秦兵马俑;你是搞艺术的,你往城西去看霍去病墓前石雕。我不知疲劳地,一定要带领客人朋友爬土城墙,指点那城南的大雁塔和曲江池,说,看见那大雁塔了吗?那就是一枚印石;看见那曲江池了吧?那就是一盒印泥。记住,历史当然翻开了新的一页,现代的西安当然不仅仅是个保留着过去的城,它有着其他城市所具有的最现代的东西。但是,它区别于别的城市,是无言的上帝把中国文化的大印放置在西安,西安永远是中国文化魂魄所在地了。

他给西安最后的一个比喻是什么?中国文化的大印。他把大雁塔比成了什么?一枚印石。曲江池呢?一盒印泥。你们看大雁塔,有没有想过把它比成一枚印石呢?没有想到。因为只有把整个西安变成一个印,才会想到那是一块印石,这是贾平凹给西安的一个说法。

明城墙虽然沉默不语,但砖头上沉淀着岁月。我们今天主要借了周素子的《西安见闻畅想》、范长江的《长安剪影》、鲁彦的《乌鸦的领土》、贾平凹的《西安这座城》、陈忠实的《俏了西安》和冯积岐的《解读西安》这些文章,来跟西安对话。他们的文章中也贯穿了唐代诗人杜甫、白居易、韩愈他们的诗句,周素子的文章还引用了《诗经》中的“堇荼如饴”“蒹葭萋萋”,可以说,这些古人也参与了我们在明城墙上的这场对话,他们和周素子一起,和范长江一起,和贾平凹、陈忠实一起陪我们与西安对话。还有一个人,是特别的客人,首先把乌鸦带给我们的那个人——鲁彦。在南方人看来,乌鸦不吉祥,但是在西安人看来,乌鸦是吉祥的,日本人也这么认为。我前年到日本去,到处都是乌鸦的身影,到处都能听见乌鸦的叫声,日本朋友说,日本人看乌鸦是好的,就像西安人看乌鸦是好的一样。今天读的文章,鲁彦这篇最可爱,他的西安印象竟然是“乌鸦的领土”,而不是大雁的领土,也不是燕子的领土,乌鸦给了他最深的印象。

我们现在做小结。西安在鲁彦的眼里是乌鸦的领土;西安在贾平凹的眼里是废都,是一个中国文化的大印;西安在陈忠实的眼里是“俏”西安,他喜欢西安,因为他是白鹿原人,这里是他的故乡,他用一个“俏”字为西安辩护,反对有人说西安的城墙是封闭意识的象征。范长江引用了杜甫《丽人行》的诗句,这首诗本来是批判那些丽人在长安过着娇淫恣意的生活,但是,如果单独把“长安水边多丽人”这句拿出来,是不是觉得很美?这丽人也可以代表世人对消失的长安的一种向往吧?

丽人、乌鸦、废都、大印……怎样才能串起来?怎样才能找到你们自己的新词,或者新说法?如果没有乌鸦,还可以找到别的什么呢?西安别的特点是什么,留给你们思考。

范长江来时,曲江的水已经干了,长安的丽人也早已不见了。因此,他说长安的景象“逸乎少陵意境之外”,已经与杜甫的印象不同了,不再是“长安水边多丽人”了,也不再是“曲江萧条秋气高”了。当然,也听不到李白的“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了。李商隐说“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辇隘通衢”,现在比那时还要拥挤,天天都是“香车宝辇隘通衢”,只是今天的车流再也不会给人带来当时那种美的想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