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神秘失踪的瑞典英雄（4）

瓦伦贝格开始每天晚上在不同的房子里睡觉，以防被匈牙利箭十字团成员或艾希曼的德国党卫军暗杀。苏联占领布达佩斯的前两天，瓦伦贝格还在与党卫军艾希曼中校以及德军驻匈牙利最高级将领谈判，并贿赂箭十字团头子传递字条给德军，劝说他们放弃炸毁犹太区、杀死那里七万多犹太人的计划。他还警告占领匈牙利的德军，如果他们组织布达佩斯剩下的犹太人进行死亡行军，战争一结束，他就会起诉他们的战争罪行。

苏联人的炮火已逼近布达佩斯。但冥顽不化的艾希曼，还是坚持“继续清除德国的敌人直到最后”，他说：“以后当我走上绞刑台时，我至少知道，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使命。”艾希曼给留在布达佩斯的党卫军下达的最后命令是：决不许一个犹太人活着走出犹太人区。

二战结束后，这个人类的魔鬼经过漫长的逃亡旅行，最终躲藏到了南美洲的阿根廷。以色列情报部门摩萨德在长期追踪后，查出了艾希曼的下落，然后派出一个精悍的特工小组，于1960年在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市郊将其秘密绑架，空运至以色列。在耶路撒冷接受了一场举世瞩目的审判后，阿道夫·艾希曼被处以极刑。他终于走上了绞架，成了犹太人女哲学家阿伦特笔下人类平庸之恶的标本。

而那位履行了使命的稀世英雄瑞典人瓦伦贝格呢？

许多年后，他当时的同事伯·安哲回忆，1944年年末，他催促瓦伦贝格赶快离开匈牙利，因为他的处境越来越危险。“对我来说别无选择，”瓦伦贝格回答，“既然我接受了这个任务，在不知道自己是否已尽力挽救尽可能多的犹太人生命之前，我绝不能返回斯德哥尔摩。”

1944年12月月底，苏联军队包围了布达佩斯。城中的德军指挥官拒绝投降，由此展开了一场血腥的攻城战。1945年1月中旬，战斗进入白热化，红军攻入布达佩斯，苏联人以瓦伦贝格涉嫌从事间谍活动为由，将他拘捕后带走。从此，瓦伦贝格就失踪了。

关于瓦伦贝格最后的结局，始终众说纷纭。苏联政府先是否认，后来又承认了对他的逮捕，但始终没有透露他最后的行踪。在苦苦追寻后，他心碎了的母亲溘然长逝，临终前，一再嘱托他的弟弟和妹妹继续寻找哥哥的下落。1991年苏联解体，瓦伦贝格的弟弟和妹妹从俄罗斯官员那儿得到消息，有关瓦伦贝格的档案已完全被销毁，但他们依然没有罢休，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寻找哥哥的下落。接力棒又传给了瓦伦贝格的外甥女——前联合国秘书长安南的妻子，2014年她直接给俄罗斯总统普京写了信，要求普京帮助查询，以结束瓦伦贝格的失踪给全家带来的、长达七十年的噩梦。

在瑞典同事拉尔夫给我讲这个故事之后多年，我终于来到了故事发生的城市布达佩斯。

夜幕正在一片安宁中降临这个城市，我站在多瑙河边高陡的河岸上，看着河面渐渐黯淡的波光和对面河岸那些灯火初燃的高低楼宇。我脚下的河边地面上是一地散乱的鞋子，确切地说，是很多不同鞋子的金属雕塑，有成人女鞋、男鞋，还有童鞋。

我在这里等候一群犹太人亡魂，他们是这些鞋子原来的主人，我期待看见这些亡魂从多瑙河幽暗的河面上升起，向我现身显灵。在那些鞋子雕塑中，我看到有一双高帮鞋，上面系着一根黄丝带，那是生者对死者无声的召唤。

在二战结束前最后一个严寒的圣诞节，上万犹太人先后被驱赶到河边，法西斯箭十字团民兵勒令他们脱下鞋子，三个人一组，绑在一起。在推下多瑙河之前，先开枪射击中间的人，让其他两人随尸体坠河淹死，随即被多瑙河的波涛卷走，只剩下鞋子留在岸上。这就是多瑙河畔步道上鞋子雕塑的由来。

很少有人知道，那个无月之夜，正在进行大屠杀的河边对岸，一片黑暗中，有一小群人也在紧张地忙碌着。在他们中间，可以依稀分辨出一个颀长消瘦的身影，他就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瓦伦贝格。

很多年后，这一小群在多瑙河对岸营救犹太人的勇敢者中的一位，当年还是小姑娘的阿达琪女士，讲述了当时的情景。在大屠杀纪念馆网站，我看到了老年阿达琪现身视频，她一字一句地在讲述：

“布达佩斯由两部分组成，中间是所谓的蓝色多瑙河，但对我来说，以前才能称之为蓝色多瑙河，现在它成了红色多瑙河。匈牙利箭十字团把人们带到那里，三个人捆在一起，射杀中间的一个，以使三个人能全部跌进河里。如果他们看见河里有任何动静，他们会再次射击以赶尽杀绝。但很多人还是不知通过什么方式逃了出来。这是一个非常寒冷的冬天，多瑙河结着很厚的冰，没有月亮与星星，有的只是寒冷与黑暗。瓦伦贝格在第三晚回家了，向我们问道：‘你们有多少人会游泳？’以前他仅询问男士和红十字会的人员。我立刻举手插嘴道：‘我在学校的游泳成绩最好。’他发布命令：‘我们出发。’我穿得像一只泰迪熊，还戴着帽子和手套。当我们来到河的另一边时，箭十字团没有听到我们到来的声音，因为他们正忙于捆绑和射杀。我们站在左边，车里配有医生和护士，并有人站在岸边拉我们上去。我们四个人，三名男士和我，跳进河里行动起来，由于有冰柱，我们把绳子系在冰柱上面，开始救人，但仅仅救出五十人，就因浑身过于冰冷坚持不下去了。如果没有瓦伦贝格，我们一个人都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