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的战胜国（4）

从1月29日至2月13日，顾维钧执笔，很快完成了中国代表团关于山东问题的声明。但按照克里孟梭要求提供中日签订的各种协定却遇到了麻烦。事情是这样的，中国代表团带来的中日协定资料，都放在一个大箱子里。然而，这个大箱子神秘地失踪了。顾维钧断定，这个箱子是被日本情报部门蓄意窃走的。没有办法，只好向外交部要。外交部通过电报的形式，将这些协定发到代表团。

中国代表团的声明以《中国要求胶澳租界地、胶济铁路暨德国所有其他关于山东权利之直接归还之说帖》为题，连同所附的中日间的各项密约、条例、外交文书共19件，送交“十人会”。中国代表团认为，“十人会”会用一定时间来讨论声明并作出结论。顾维钧在回忆中说：“我们最初获得的印象是很好的。在进行论辩后的几周之内，无论是在宴会上，还是和友邦代表见面时，谈话总是给我们以鼓舞，使我们认为，中国的论辩已经获胜。”

尽管这时中国上下都对巴黎和会抱很大希望，但国内有些人对和会召开以来美、英、法的表现已经产生了怀疑。陈独秀在2月2日的《随感录》中说：“我们对于参战，简直算没有出力。如今在和平会议席上，提出无数的要求，固然可耻；但是在各国方面，要把这个理由来拒绝中国，难道公理战胜强权的解说，就是按国力强弱分配权利吗？”他对美国总统威尔逊也不相信了，说：“威尔逊总统的平和意见十四条，现在也多半是不可实行的理想，我们可以叫他做威大炮。”

从2月至4月，巴黎和会的议题转入到德国问题和成立国际联盟问题。中国把希望寄托在威尔逊身上，而威尔逊一门子心思都在他的建立世界新秩序计划上。成立国际联盟是他长期以来追求的目标，只要能达到这一目的，别的问题都是次要的，是可以妥协的。为了获取各大国对成立国际联盟的支持，山东问题在威尔逊心中已算不上什么。

4月16日，“五人会”会议讨论山东问题，中国代表被禁止参加。会上，美国代表提出德国在中国的权利、利益，由和会暂收。这项提议遭到日本代表的拒绝。会议讨论时，英、德、意代表都保持缄默，无果而终。次日，和约起草会开会，美国代表又提出德国在中国的各项权利、利益交五国共管的建议，再一次遭到日本拒绝。

4月22日，中国代表团接到通知，威尔逊、劳合·乔治和克里孟梭约见中国代表团。陆徵祥和顾维钧到美国代表团威尔逊的寓所参加了会见。顾维钧在回忆中说：

我们注意到，威尔逊、劳合·乔治和克里孟梭表情严肃，这是一个不祥之兆。克里孟梭提议由威尔逊总统代表他们大家讲话。威尔逊首先讲述和会面临着众多问题，而其中有些问题又是如何难以找到解决办法，山东问题就是一个最困难的问题；接着，他说，法国和日本早有协议在先，在和会上支持日本关于山东问题的要求，由于插进来这一情况，问题愈发难以解决了。他所代表的美国现在是唯一在山东问题上不受任何协议约束的国家。他说，现在提出的这个解决方案，最高会议希望能被中国接受，它也许不能令中国满意，但是在目前情况下这已是所能寻求的最佳方案了。然后，他便讲述这一方案：日本将获有胶州租借地和中德条约所规定的全部权利，然后再由日本把租借地归还中国，但归还之后仍享有全部经济权利，包括胶济铁路在内。这就是最高会议所同意的方案内容。威尔逊说，当然，中国可能不待他们的陈述就已经完全了解。这可能并不合乎于中国的愿望，但是，目前“会议”的其他成员国处境十分困难，最高会议所能求得的最佳结果也只能如此了。威尔逊所说的其他成员国是指法国、英国和意大利。法国和英国以前曾答应支持日本要求，意大利则已退出和会。

威尔逊讲完之后，陆徵祥让顾维钧代表他讲话，因为这样可以使威尔逊直接从英文来理解意思。

顾维钧告诉威尔逊：我们非常失望，方案非常不公平。这种方案只能使中国人民大失所望，而且无疑将在亚洲播下动乱的种子。我们的观点是，这样的方案对中国和世界和平都无所补益。

顾维钧还向威尔逊指出，这个方案只字未提日本归还它在山东全部权利的时间表。总之，中国要求不由日本而由德国直接归还这些权利，这是我们要求的要点，也是我们关于山东问题备忘录中的要点。

威尔逊表示，他理解顾维钧所讲的话，但是由于美国国内形势所致，这已是能够为中国谋得的最佳方案了。威尔逊的意思很明白，希望中国把这杯苦酒咽下去。

劳合·乔治对陆徵祥和顾维钧说：我想提个问题：中国是愿意接受中日之间早先制订的那个方案呢？还是于深思熟虑之后决定采纳刚才所谈的新方案？

劳合·乔治所说的前一个方案指的是作为“二十一条”的产物又被1918年9月中日换文再次认可的中日条约，后一个方案则指明确日本只能得到中德条约中原定的经济权利，而不享有胶州租借地。

顾维钧将劳合·乔治的意思告诉陆徵祥，并提醒说：这种选择是极不公平的，两种方案均无法接受。陆徵祥表示完全同意。

威尔逊问克里孟梭是否有话要讲，克里孟梭表示完全同意劳合·乔治刚才的发言。

顾维钧在与陆徵祥商量后表示：劳合·乔治所提的问题使中国进退两难。这两种方案都不公平，既不利于中国，也无助于世界和平。日本的目标在于亚洲，山东是具有重要战略位置的沿海省。日本获得在山东的经济权益，只能为其实现建立东亚帝国计划大开方便之门。

最后，威尔逊表示：中国代表团或许愿意对我刚才就解决方案所说的话再作考虑，或许能够进一步理解到，该建议是目前形势下所能得到的最佳方案。威尔逊话里有话，意为你们不接受的话，有更糟糕的方案在等待着你们。

4月24日，中国代表另备说帖，分送威尔逊、劳合·乔治和克里孟梭，提出4项办法：1.胶州为交还中国起见，先交五国暂收；2.日本承认于对德和约签字日起一年内实行上条之交还；3.中国重视日本因胶州军事所有费用等，愿以款项若干作为报酬，其数额由四国公决；4.胶州湾全部开作商埠，如有需要之处，亦可划一区域作专区，任缔约国人民居住通商。中国这个办法尽管往后又退了一大步，但还是被拒绝了。

4月29日，英、法、美三国会议，讨论山东问题，日本代表被邀出席。30日，三国会议继续召开，议定了巴黎和会关于山东问题的条款。条款完全接受日本的提议，将战前德国在山东的一切权利、特权都由日本接管。中国代表指出，“此次和会条件办法，实为历史所罕见”，并对和会这种办法提出抗议。然而，北京政府屈从帝国主义列强的压力，竟考虑在这个丧权辱国的和约上签字。

中国以“战胜国”身份兴冲冲参加巴黎和会，忙碌了几个月一无所获，而日本接管战前德国在山东的特殊权益却被明文规定了下来。这是什么逻辑？这是强盗逻辑！这不是公理战胜强权，而是强权扼杀公理！巴黎和会完全是帝国主义列强的分赃会议。帝国主义列强把中国耍弄于股掌之间，不能不引起中国人民的极大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