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屏初逢（2）

于是，容若的目光不再专注在书本上，几日都荒废学业，书一页都没有翻动，上面落了一层灰。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茶具是极品龙凤，香是鸳鸯饼，玉局弹棋是双栖鸟，这些物件都成双成对，想到自己孤身一人，竟满脑子开始飘飞佳人的回眸一笑。

这很像贾宝玉的生活。但认真一想，对女孩子生出朦胧幻想，这是青春少年的通病，却又病得理所当然。

而纳兰容若也确实有一个与贾宝玉有关的传闻。据说，当年曹雪芹十载青灯写成了《红楼梦》，风靡“朋友圈”，也惊动了风流倜傥的乾隆皇帝。乾隆也是个文艺青年，爱赶时髦，喜欢凑热闹。并且，他人在深宫，却对江湖上的事很热衷，听说《红楼梦》成了“朋友圈”中的“顶级流量担当”，便差近臣和珅去搞了一本手抄本一睹为快。

和珅最喜欢给乾隆做私家猎手，他立刻行动，把《红楼梦》的抄本呈给主子御览。没想到，乾隆看了以后，感慨着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此盖为明珠家事作也”，他笃定地认为，纳兰容若就是贾宝玉的原型。

乾隆自幼很得爷爷康熙皇帝赏识，是康熙皇帝的孙子辈中唯一被破格允许进入畅春园伴驾读书的人，对曹家与纳兰家的渊源了若指掌。

纳兰容若与康熙皇帝同年出生，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比容若小四岁。因为曹家有人做过康熙的乳母，曹寅很早就做了康熙皇帝的伴读。所以，曹寅与康熙极为亲近。而纳兰容若的父母都与康熙关系极为亲密，容若与曹寅自然极为熟识。后来，两人一起进入皇帝的侍卫团队，成为心腹近臣，在御前共事八年，更成为密友。曹寅也是个文艺青年，曾主修《全唐诗》，与容若志趣相投，称得上一路人，相交甚厚。

所以，乾隆觉得《红楼梦》里有纳兰容若的影子不为过。当然，《红楼梦》的故事肯定不是写纳兰明珠的家事。但乾隆的话却给容若的故事，增添了关于一位“林黛玉”的“绯闻”。虽然这位“表妹”到底姓甚名谁，是不是也像林黛玉一样因为孤苦无依，寄居在纳兰府上，都不得而知，却让容若的故事多了些传奇。

纳兰容若有一首《浣溪沙》记录了这段青梅竹马初见的时光。

容易浓香近画屏，繁枝影著半窗横。风波狭路倍怜卿。

未接语言犹怅望，才通商略已瞢腾。只嫌今夜月偏明。

词中流淌着青春年少的心动情悦、羞涩甜蜜，还原了容若与表妹的初见。

之前，容若隐隐听父母提及自己与表妹幼时曾有婚约。那时候这位表妹身在远方，还不知道是不是能如自己所愿。结果有一天，这位神仙妹妹进京了，来到了眼前，住在了自己家中，让他有机会看到了未来也许要共度一生的人。

当时容若正在家学读书。渴望滋生慌乱，一颗心早已飞出书房。如此魂不守舍，教书的先生也看出来了。他善解人意，破例早一点下课，让其前去相见。没想到，容若欣喜之下，却又情怯了。尽管和表妹有婚约，不过因当时八旗婚配制度极为严格，二人碍于皇家规矩，尚未明确结亲下聘，因此难免多了一些拘谨和羞涩。

顺治年间爱新觉罗氏入关称帝，就留下祖制，凡十三至十六岁的女子，都必须参加过户部主持的三年一次的秀女选拔才能自行婚配。不参加选秀的女子，即使到二十多岁也不能自行聘嫁。而未经选拔就有了婚约，乃是重罪，必受惩罚，甚至连女子所在旗的最高长官也要连坐。

乾隆六年就有一个著名的案例。闽浙总督德沛曾经想求皇帝网开一面，让自己的儿子与两广总督马尔泰之女完婚。马尔泰之女还没有经过秀女选拔就自行婚配，违背了祖宗规矩，乃是大逆不道之罪。德沛知法犯法，令乾隆大怒，乾隆敕令德沛星夜进京，当面领受斥责。所以纳兰容若的表妹也得过这一关，才能自主择嫁。

《红楼梦》中宝黛初会时，二人尚年幼，虽然前缘注定，却还不识情之滋味，贾宝玉只是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纳兰容若与表妹的初见却不一样，二人都已经知道未来他们极有可能成为夫妻，所以比宝黛情绪要激动。

纳兰容若放缓脚步，长长吁气。此时月亮已经升起，月影翔落，斑驳树影投在碧绿的纱窗上，幽香透过画屏沁入心脾，静谧美好。青春儿女，情感朦胧，不说已经是说。容若走进去和表妹并肩站立。表妹钗环珠珰垂肩，秀美无比。容若侧影俊秀清朗，玉树临风，极为动人。二人都想表达什么，却都说不出。于是容若开始在脑海中寻找失去的句子，却还是语无伦次。为了逃避这尴尬，他甚至开始恼恨这个夜晚的月光太亮。这种窘态，把表妹逗笑了。

表妹在纳兰家住了下来。可能是因为家中变故，也可能是为了秀女选拔。因为资料遗失，没有人知道真相。但容若的生活却因为表妹的到来，有了不一样的活力。自此书中的墨色，庭外的流水，空中的浮云，眼前的空气都成了内心辽阔的投射。